第46章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马友这一回可不是召开村民大会批评了。
拿着高磊提供的证据和原理，他自己写了篇稿子，坐在村广播站里声情并茂念了半小时。通过村头树梢和电线杆上的大喇叭，他洪亮的声音传遍全村，夜半哭声、消失的脚印以及突然冒出来的蚂蚁等一个个谜团都得以解开。
时间选在上午十一点，村里白天最安静的时段。正在做饭的，守着饭锅吹牛的，拎着箩筐去海边收鱼的，门前树下昏昏欲睡的……一个个都听得津津有味。
至此村中的谣言渐渐平息。不等季微澜去打招呼，临时工程队已经在老灯塔前聚集起来。
在两个孙子的左右护驾之下，林四阿公雄赳赳气昂昂走出家门。在老灯塔下布置了一个“顾问席”，把一张塑料椅坐出了宝座的气场，指手画脚，调兵遣将。
装神弄鬼的人虽未抓到，工地上也再没有发生过诡异事件，老灯塔的修复进度十分顺利。
令季微澜惊喜的是，他们将原本腐朽的木质门框拆掉后，居然用了一整艘木船的骨架来代替。不仅大小高度都合适，还独具特色。走近门前，渔村风情就扑面而来。
她向工程队致谢，村民们摆手，说要谢去谢林四阿公，是他的主意咯。
林四阿公也摆手，说要谢去谢林虾虎那几个小混球，这玩意儿是他们大老远从灯楼角一带拖回来的。
季微澜倒是想要面谢，可那孩子总躲着她。
最后，还是小姑娘们咬了一阵耳朵，把海花推了出来。
“让她去叫林虾虎啦，保准一叫就能叫出来。”
海花抿着嘴，把红扑扑的小脸别向一边。
季微澜想了想，将预备好的现金交给海花。
“他不肯来也没关系。这是他该得的。告诉他，大人的事同他没有关系。如果他还肯帮我，就继续来。”
海花这个使者果然很管用，不一会儿，林虾虎就垂着脑袋跟着来了。
叫了声“漂亮姐姐”就不再说话，小心翼翼地把钱递过来。
季微澜不肯收，他又固执地朝前递递。
其他不明真相的孩子正好奇地看着，季微澜叹了口气，将钱收下：“好了，之前的事就一笔勾销。”
林虾虎咧嘴一笑：“好勒！合水线那边还有废船……”
后来那些废船，经过村民的巧手加工，有的改装成老灯塔的窗框，有的重新打造为家具和器物，都没有用一滴油漆。同那艘老木船一样，也是先仔细打磨细抛木料后，先均匀地刷上生桐油等自然风干，再一天一次刷熟桐油。极其费工，但效果有一种沉郁顿挫的蕴藉之美，令人惊艳。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季微澜却仍然心中忐忑。
越回顾，越觉得自己身如轻舟，这段日子一直随波逐流，运气好时一帆风顺。可又怎么能确定，下一刻要面对的不是狂风巨浪？
那天晚上，高磊很认真地说她还不够自我，又是什么意思？
她有心找机会追问。可惜高磊年前特别忙碌，两人只能在微信上交流片言只语，简短到最后她也抛弃了礼貌，直接丢出问题。
通常是一些海洋生物的照片，或是和保护区有关的民宿经营细节。高磊的答复虽迟但到，偶尔还要主动做附加题。比如，在照片上不起眼的位置画个红圈，特别标注：这是某种水螅/海藻/地貌特征……
到了腊月二十九这天，季微澜受邀去林四阿公家做筐炊饼“压年”。
筐炊饼就是本地的一种大年糕。这两天季微澜已经见过其他人家做好的，真是其大如轮胎，不愧是要让一家人从初一吃到十五的。
“没年糕不成年啊！”林四阿公一边说，一边亲自拿着簸箩为米粉过筛。一旁的扁箩里，除了晒着绿到发亮的香蕉叶，还有一捆捆海麻叶和某种季微澜没见过的树叶。
“这是菠萝蜜的叶子。”林四阿公的儿媳妇说，“特地去邻村摘的。波罗蜜是长寿树咯，做完年糕再做叶搭饼，给他收收惊。”
季微澜看着那椭圆的叶片，心中一动。
“阿婶，能卖一点波罗蜜树叶给我吗？或者叶搭饼也可以。”
阿婶满脸愕然：“要树叶就给你咯，怎么还能卖？要做叶搭饼给你阿婆是不是？我教你啊！自己亲手做，才见孝心哩。”
季微澜挽起袖子，加入林家人做年糕的队伍。因为笨手笨脚，最终被派去和几个小孙子一同搅馅。
馅是甜咸口的。细刮的椰丝、捣碎的花生、雪白的冬瓜糖条、乌黑的芝麻、金红的虾米，还有肥肉参半的猪肉丁。
季微澜发现自己的主要职责，其实是及时阻止三岁和五岁的两个娃偷吃冬瓜糖和花生。
搅好的馅与米粉浆搅拌成黏糊状，倒入铺好香蕉叶的巨大圆盆就可以上火蒸了。没有那么大的蒸笼，是直接在沙地上起地灶，烧柴火。
这一蒸，就要十个小时不断火。
林四阿公看看天上的太阳，将接力生火的人手安排妥当。食指在胡子里一竖，朝几个小娃和季微澜做了个“嘘”的手势。
被当成孩子的季微澜：“……”
见她一头雾水，小娃中最大的那个挺身而出：“漂亮姐姐，蒸年糕开始就不可以乱讲话哦。”
季微澜仍未明白：“乱讲话……是不能讲什么话？”
“哎呀，就是不能乱讲啦！”小娃一跺脚，“比如你就不能讲，年糕怎么还不熟——啊！”
林四阿公眼疾手快，一巴掌捂住小娃的嘴，然而为时已晚。
老人一个暴栗凿上孙子脑门，旁边两个小娃已经扁起小嘴：“蠢死啦，完蛋啦，这下年糕真的熟不了啦！”
“呸呸呸，童言无忌！”林四阿公连吐几个唾沫，喘了口粗气，胡须都吹起来了，“今天晚上，通通没有米果吃！”
季微澜总算听明白了，旁边阿婶也笑着同她解释：“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就是讨个口彩啦。”
趁着蒸年糕的间隙，她教季微澜做叶搭饼：“就同包汤圆一样，很简单啦！”
从未包过汤圆的季微澜蹭了一脸糯米粉，正手忙脚乱，忽听院外传来愤怒的叫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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