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要么明天就跟我走

季微澜自幼学画，授业恩师有好几位。这位陶大师是其中最特立独行的，既有名师的狷狂不羁，又有老顽童的天真古怪。
对季微澜放弃作画，千里迢迢去自遥远的南方开民宿，他是一贯的反对。
现在老先生把季家老屋从外到里挑剔了一番，又气鼓鼓跟着季微澜去厨房。看着昔日爱徒用应该握管挥毫的手，洗了一篮黑乎乎的海菜，又拿剪刀给小鱼剖肚扣肠。
“你的手就是用来干这个的？出息！”老先先一发脾气，也不怕把自己保养多年的美髯捻断几根须。
提起作画，季微澜已不会再如过去那样心生刺痛。
她的手顿了顿，又继续剪开鱼肚，任血污浸染指尖。唇角微抿，柔声回答道：“我的手伤到什么程度，老师你是知道的。再勉强作画，也只能给师门丢人。”
“手伤了那就治伤养伤！”
木棍气愤地在地上笃笃直敲，陶大师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不是连大夫都给你找好了？那大夫有个病人是运动员。浑身都是伤，大腿小腿粉碎性骨折好几次，不比你伤得厉害？你就是太心急，不肯多养养。现在人家运动员听说都在准备冲刺奥运会了！”
“不一样的。”季微澜叹气，“大夫同我说过，应该也同老师你说过。”
当初老师痛惜她的手，拽着她四处看诊，又从外地延请名医，可惜诊断结果都不乐观。她终于接受了现实，但老师却坚信会有奇迹发生。
老先生重重地喘了口气，又道：“工笔要求精细，画不了不画便是。正好专心同我学泼墨大写意，手抖就抖呗，抖得时间长了就自成风格。”
季微澜噗的笑了：”老师你上回可不是这么说的。师姐晃了几笔，都被你骂是糊弄人。”
她劝老爷子去屋里喝茶：“溜达了那么久，一定饿了。不嫌弃的话，就一起吃泡面？我烧鱼仔汤来煮面。”
“气都气饱了！”陶大师用力拄了几下拐棍，直接朝灶台前的矮凳上一坐，对着灶台上火苗跳动，一言不发生闷气。
季微澜深知他脾气，也不劝他，拿起手中的小鱼给他瞧：“老师运气真好，今天阿鲳婶送了一桶鱼仔来，正好烧汤。”
鱼仔就是随网捞起的小杂鱼。在市场上卖不起价，海边渔民却说最鲜美不过一碗鱼仔汤。无油无盐，不腥不腻，汤汁用来煲粥也极滋养。
陶大师一脸倔强，待到鱼仔汤起锅时也不禁动容。
锅盖一揭，香气四溢。乳白的鱼汤上银光点点，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于是，陶大师一边说不饿，一边就着腌萝卜，吃了一碗鱼仔汤泡面，又要了一碗纯汤，喝得干干净净。
“这地方倒不是一无是处。吃食虽然粗糙，也算别具一格。”
陶大师说，自己下午蒙“小友”款待，还品尝过几样当地特色小吃。季微澜顺势打听，总算将老爷子下午的去向套明白了。
原来，陶大师一开始只是想甩开沈砚，“吓你们一跳”。顺着路逛着逛着，就逛到了登云塔。他在赌棋摊前等着下棋，顺便同当地人打听这登云塔的来历、传说。
那位下棋高明的“小友”就是这时候聊起来的。
“小友”对他这个外地老头十分热情，同他讲了“雁塔嘲风”的传说，又说当地还有好几处明代古迹，其中竟有戏曲名家汤显祖创办的“牡丹书院”。
听闻他有访古的兴趣，“小友”自告奋勇，愿意充当导游，只问老人家敢不敢坐摩托车。
陶大师有什么不敢的？他不仅敢搭摩托车，现在还对着季微澜放声嘲笑：“你和沈砚胆子太小，不就是摩托车？也就比自行车快那么一点。想当年，骑车载着你师母，一路骑到十三陵……”
季微澜只关心一件事：“这位导游收费么？”
陶大师捻着胡须摇头：“俗气！小友可没有同我要钱。是我自己看出来，他家境贫寒，讨生活也不容易，所以给了一些报酬。这难道不是应该的？”
又说已经同“小友”订好协议，在南极村这段时间，就由他当导游带着采风。
季微澜问明报酬的金额并不夸张，这才放下心来。她这位老师天真率性，被诓骗的黑历史根本数不清。
又问：“老师和沈师兄是打算住在我这里？”
“沈砚打算住哪儿我不管，我是来住你的民宿！”陶大师扫了眼桌上罩好的鱼汤和小菜，才发现爱徒一直没动筷子，“你怎么不吃？”
季微澜摇摇头：“我等……师兄他们一起。”
她把老师送去老灯塔，又听了一路数落。
季家老屋地处僻静，院里还不养条狗，你一个年轻姑娘不安全。
路上黑灯瞎火，没有路灯，你一个年轻姑娘不安全。
海边风浪嘈杂，还有海蟑螂，你一个年轻姑娘不安全。
……
进了老灯塔，陶大师四下张望后，第一句话便是：“这房子，可不是你的风格。”
季微澜一怔。
陶大师摸着胡子又看了看：“看着像是你妈会搞出来的样子。”
季微澜笑笑：“我就是照着妈妈的blog学习的，毕竟我自己开民宿是零基础，什么都不懂。”
陶大师皱皱眉，没有多说，掏出身份证拍到她面前：“入住，先办个十天。都这么熟了，就不用打折了。”
季微澜：“……”
见季微澜不肯把他当客人，老先生怒了：“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拿出民宿老板的样子，好好招待我这客人。要么明天就跟我走！”
季微澜：“……”
不等她做出回应，门外已经有人开口大骂。
“你个老不修，讲什么狗屁话？都唔识得自己自量一下！”
红花阿婆一脸愠怒地走进来，还好……这次手里没拎着鱼叉。
她一把将季微澜拖到身后，以南极村联防支队名誉队长的气势盘问：“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进村登记过没有？”
陶大师气得胡须直抖：“你、你这泼妇又是什么人？还不放开我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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