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如跟我
从办公室出来，乔星衍拢着黑色羽绒服，手插进兜里，穿过一片悄无声息的员工区，在一阵阵炙热的视线中走在公司走廊上。
工作人员陆陆续续经过他身边，交谈的声音时不时钻入耳中。
“明天得去跟后勤说一声，休息室的灯又坏了。”
“啊？昨天不是刚修好？”
“不知道诶，不过之前买的落地灯终于派上用场了。”
……
乔星衍自动忽略这些闲聊，被谭茜说的话所覆盖。
那应该是他本年度听过最离谱的事情。
比上热搜还要让人觉得荒唐。
柏行川推荐他？还强烈？
笑掉大牙了，有理由吗？
怕不是导演给谭茜打幌子。而且这不还是套关系！
乔星衍越想越来气。
明明一无合作二没见过面，要说他们最大的交集也只是同一个公司旗下的演员。
究竟是怎么能扯到一起的！
门口处的打卡声将乔星衍的思绪拉回，他深吸一口气，把走廊上多出来的绿植踢回原位。
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隔着衣物也震感明显。
乔星衍上午刚接了一个试戏婉拒电话，当下一愣，有点迟疑地从兜里掏出手机。
但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他原本就不太好的心情瞬间焦躁起来，瞟到迎面走来的工作人员，他环顾一圈，随便进了一间休息室。
休息室里阴冷潮湿，还有全公司通用的柠檬味香氛味道。
百叶窗隔绝着窗外繁华的灯光，整个房间像是从夜色中衍生出来的虚拟空间。
乔星衍顺势锁上门，没有开灯，借着隐约的光线拉开椅子坐下，接通。
对方上来就是几百年都不变的话题，这次依旧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复。
“我记得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乔星衍火气正大，只想怼人，“包养我？你凭什么？”
对方说了很多，什么钱、资源、流量等等。那种虚伪又充满欲望的声线听得他浑身不适。
“你要是跟我，我就可以帮你摆平舆论，你不知道吗？我和柏行川认识，我只要说一声，就能让他出面解决。”
话语间满是自信，乔星衍难耐地笑出了声。
对方情绪激动，像是看到上钩的鱼一般：“对啊，你别怕，相信我，我会帮你……”
乔星衍后靠在椅子上，盯着桌上糖盒里清一色的薄荷糖，把手机夹在肩膀和下颌之间，伸手拿起一颗敲了敲桌面，声音回荡在黑暗中。
沉默几秒，他忽地开口打断：“你活好吗？”
对方没反应过来，卡在那不出声。
乔星衍语气很是柔和：“继续说啊，怎么不回答？”
“据我观察，你老二应该挺小的，不吃药起不来吧，想包养我？”乔星衍撕开包装袋，把糖送进口中，“不好意思，我喜欢大的。”
男人最讨厌被戳中弱点，尤其是那方面。
听着对方的破口大骂，乔星衍面无表情，嘴里凉气逼人，淡定地说：“这通电话我录音了，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选择公开处理，让你粉丝都看看，他们眼里的偶像不仅活烂……”
许是忍耐到极点，声线都阴沉许多：“还是个人渣。”
乔星衍拒绝过很多次包养邀请，但后果经常是长时间不曾间断的骚扰，这也迫使他手机时刻保持静音状态。
这次他实在忍不了了。
“你的电话我不会再接，”乔星衍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时间，不耐烦道，“还有。”
他稍作停顿，又说：“如果你真的认识柏行川，你应该知道……”
窗外突然闪过一阵白光，打在靠近窗口的沙发上，接着是警笛声呼啸。
乔星衍怕他听不到，声音加重：“他最讨厌给别人帮忙。”
说完他便挂了电话，安静地等到警笛声渐远，这才伸手抽了几张餐巾纸，把糖吐掉。
“舌头都要被辣掉了……”
他把糖包紧，扔进垃圾桶。
伴随着纸团触碰桶壁的闷响，乔星衍还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窸窸窣窣的，像是飞鸟短暂掠过的声音。
等等，这休息室里有人？
乔星衍瞬间僵在原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视线漫无目的地乱晃，最终停留在休息室里唯一的沙发上。
他心里打鼓般的响，震的皮肤发紧。
盯了沙发一会儿，赶紧起身，贴着墙壁，摸索到开关，急忙摁下，却毫无反应。
他反复开关，把能摁的摁了个遍，想象中的光亮并未出现，冷汗也铺满全身。
乔星衍放弃似的不想再和猜不透的幽灵作伴，他拧开门的锁扣，握上把手。
“灯坏了。”
一道声音制止了他的行动。
听起来有点像刚才吐掉的薄荷糖，低沉、冰凉。不对，应该只有薄荷，这种声音绝不会和“糖”挂钩。
乔星衍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张熟悉的面孔。他平复情绪，缓缓转过身，看向那处沙发上不知何时坐起的轮廓。
“你吵到我了。”
他紧盯着那处，大脑一瞬当机。
为了证实心中猜想，他试探着说出一个名字：“柏行川？”
柏行川被点到名也不急着回答，走到窗户旁，掀开百叶窗看着窗外。
城市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一半陷入黑暗，一半被亮化。阴影像是装饰物，将他的轮廓凸显的更为深邃、冷峻、难以靠近。
乔星衍根本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到他，反手锁上门，质问道：“你都听到了？”
“听到什么？”柏行川保持着姿势，微微侧身看他。
乔星衍当然不希望被他抓住把柄。刚想说没什么，后又听到他毫无温度的嗓音。
“你拒绝包养这件事？”
乔星衍希望的火苗一瞬间被扑灭。
很久没看到这张脸，虽然依旧很讨厌，但现在这种情况……
救命！
谁来杀了他吧！
“这么多年还是没变啊，”乔星衍故意扯开话题，佯装淡定，“依旧喜欢偷听。”
柏行川透过微弱的城市光，看他紧皱的眉和被光照到微眯的双眼。
乔星衍感受到那股轻慢的视线，也毫不怯懦地回望。
不回答是吧，很好。
乔星衍不禁想起他们最后一次对话，也是以他自说自话结束。
柏行川依旧是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只不过已经褪去青涩，五官立体，身形挺拔，唯一不变的好像也只有眼睛。
如同黑色不透光的玻璃珠，像是不把所有人放进眼里，也仿佛根本就没在听别人讲话。
观察途中，乔星衍看到了他上扬的嘴角。
下一秒，他清晰地听见柏行川说——
“不如跟我吧。”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乔星衍愣了一下：“什么？”
柏行川不再回答，背靠在百叶窗上，面对着他。
空气中带着气音的笑还未散去，乔星衍的双手下意识地收紧。
操，这傻逼在说什么？！
乔星衍绷着脸，觉得不可思议，他强忍怒气，反问：“凭什么？”
柏行川闻言，颇为苦恼地仰了仰头，像是思考，而后一脸认真：“凭我符合你的条件。”
说完，他迈步走向沙发，拉开沙发旁边的落地灯，暖黄色的灯光瞬间蔓延房间。
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
柏行川的五官被放大，逐渐清晰，而后又回归真实。
那双眼睛依旧漆黑，鼻梁挺拔，薄唇微抿，穿着黑色的圆领卫衣，看起来很是慵懒。
还是那么烦人。
“滚吧。”乔星衍的耐心彻底耗尽，不太想聊下去了，转身再次握上门把手。
“不是喜欢大的？”
身后又传来淡淡的询问。
乔星衍深吸一口气，柠檬的香味让他有一瞬舒心，再转身时笑容满面——
“有多大？看看？”
没等柏行川回答，只留下一记震耳的摔门声。
手机再次传来震动。
[小方：哥，我到了，可以下来了]
乔星衍把手机放回兜里，自动过滤公司员工好奇的目光，一路快步走到停车场。
冷空气愈发逼人，又夹杂着潮气。
见他下来了，一辆黑车保姆车闪了闪指示灯。
乔星衍板着脸走过去，拉开车门，车外溜进来阵阵凉意，冻得驾驶位的助理小方一个哆嗦。
“走吧。”乔星衍窝进车座，一脸疲惫地闭上眼。
小方看着他的脸色：“哥，外面下雨了，直接回家吗？”
乔星衍沉沉地嗯了一声。
直到车子缓缓前进，上坡的颠簸让他微微睁开眼，看着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划下一条条斜线，毫无规则地扭曲着。
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一次对话柏行川的场面愈发清晰。
那是柏行川高考后半个月的下午，教师办公室惨白的灯光，以及窗外暗沉的雨。
好像所有倒霉事儿都能和雨天挂上钩，在乔星衍的记忆里，确实是这样，又并不完全是。
那天放学，老师学生们都走得差不多了，他站在老师办公室，看着卷子上的红叉表情严肃。
都说老师家的孩子学习好，轮到乔星衍是个例外。
“来，你说说，到底什么原因让你数学给我考了个个位数？”林老师像是火山喷发一样，数落着他拿不上台面的成绩，“9分，别跟我说你不会！”
乔星衍小声说着自己也虚的解释：“我真不会……”
林老师深吸一口气，声调不自觉地拉高：“乔星衍！你再不学习就别想着上什么表演课了！”
“还有你爸给你买的那些什么电影碟片我回家就全给你扔了！你爸就是个浑水摸鱼的！你也要跟他学？！说是为了自己的梦想，结果呢？不还是老老实实当他的音乐老师！”
人在生气的时候往往不会照顾理智，他妈也依旧如此。
“物化生我都不强求了，最起码数学要拿的出手吧！你偏科多严重你自己不知道？真以为看了几个电影就有天赋当演员了？！”
雨声渐渐大了，乔星衍垂着头看着斑驳的地板，似乎有雨水渗进，蜿蜒着堆积在他脚边。
“呀，行川来啦，找林老师啊，怎么不进去……”
“高考考得怎么样？”
“想去哪个学校……”
门外传来其他老师的询问。
随后是门打开的吱呀声。
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异常刺耳。
乔星衍浑身僵直着，心脏像是被手指用力摁住拖拽的纸张，泛白，干涩，失去知觉，紧绷着的不适。
气氛不太一样了。
乔星衍记不太清他们的对话，他只记得路过柏行川身边时，那双冷漠的眼睛，还有看待陌生人一般的眼神。
像是在炫耀什么。
他步子一顿，长久以来的压迫让他不经思考地呛了一句：“看什么？你也觉得我当不了演员？”
他很久都没有等到柏行川回答。
车子行驶到防滑带，乔星衍整个人向上颠了一下。
街灯在雨痕中渐渐扭曲。
他再次闭上眼。
或许是多年未见的生疏，又或许是熟视无睹的漠然。
他无法认知柏行川的一切。
最好也永远隔绝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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