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门闩成精
公子倜傥,如临风玉树,即使斜倚的是破旧门框,仍不落其宛若谪仙闲逸之姿。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房室内忙碌翻找的顾南枝,束高的马尾辫向右歪斜,碎发纷纷跳出束带,乱哄哄左支右绌地蓬松着,小郡主又一次完成蹲下站起的重复动作,就着袖子擦擦额角,背脊微微濡湿透出些许汗意。
怎么什么线索都没有啊!
顾南枝倔强,说了独自查案,就算一直做无用功,也不肯开口寻求郁离援手!
“找,接着找,”郁离还在一旁说着风凉话,生怕顾南枝还不够急躁,“最好把整间屋子一寸寸拆开,看看凶手是不是在墙板夹缝里藏着呢。”
“…………”顾南枝忍了又忍,一对儿粉拳紧了又紧,终是没将“不帮忙就别多嘴”宣之于口。
却被噎个半死!!!
一口气梗在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不过顾南枝并没因此恼羞成怒,而是深呼几口平复焦虑心态,决计静下心来从头思考,好好捋一捋郁离此言深意。
“找,接着找”——意为他已发现端绪,且不用费力寻找;
“整间屋子寸寸拆开”——意为线索不在屋内,再联想此案缘为密室之况……门窗!应该检查门窗!
难怪他站在门口不肯进来,原来早就发现门扉有异,就等着看我何时才能发现!想看我的笑话!
思及此处,顾南枝默然失笑,心道自己在分析郁离方面还真是天赋异禀,脑筋转得比查案时快多了。
“你挡在那,叫我怎么查?”顾南枝走近,“碍事!”
郁离半举双手做投降状,无奈笑道:“好好,您查,您查!”
顾南枝不再理他,循着门板、门框、门闩观察起来……
“咦?”顾南枝目光终于落在断裂门闩之上,“这门闩,怎么看着这样新?”
诚然,此处偏房久无人至,户枢微蠹,木件稍朽,单单只有这门闩崭新如洗。
“说不定,这便是制造密室的机密。”
“……你不说我也知道!”顾南枝嗔怪地剜他一眼,接着从门上取下一截闩木,拿在手里细细端详。
断口处木刺参差,闩身油亮无尘,似是新刷的漆。
奇怪,又不是什么重要房间,老门配新闩,做什么?
郁离顺势取下另一半断闩,搁在手里掂了掂,递向顾南枝,道:“阿枝同这半边一起看。”
顾南枝默默接过,甫一入手,便惊叫出声:“好沉!怎的这半边这样沉!”
定睛一看,重量惊人的半边竟是断闩短端,比那长端带封堵的另一半要重上不少!
“这是何故?”顾南枝将那重量有异的短端持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怕不是……内藏玄机?”
“打开瞧瞧?”
“……这,”顾南枝一时犯了难,“没有趁手的工具……你总不至于指望我徒手掰断吧?”
“哈哈,当然不会,”郁离抱臂,心情大好,“带上物证走吧,得此即知密室手法。”
“……去哪?”
不等郁离回答,顾南枝腹中先传一悠长咕声。
郁离笑得眼睛弯成月牙,道:“当然是去祭郡主的五脏庙,饿着肚子查案,脑袋会不灵光的。”
顾南枝脸色微红,早膳午餐都没用,又一直忙着与郁离斗气探案,此时查得异证放松下来,方觉胃里空虚得厉害。
说走便走,二人穿过繁复廊道离开周府,刚出大门,一眼便瞧见等在对街茶棚的宋柏。
见二人出来,宋柏撂下几枚铜板,迎了过去。
“阿柏!”顾南枝亲热唤他,问道:“可曾用饭?我们正要去,阿柏要不要一起?”
宋柏自然而然接过她手上两截断闩,委屈巴巴回道:“知道阿姐查案忙碌,我一直等着和阿姐一同用饭呢。”
“啧啧。”郁离不以为意。
“倒是郁哥儿,”宋柏瞥他一眼,挖苦道:“男子汉大丈夫的,怎么让我阿姐拿着重物啊?还自诩…什么什么君呢……”
“瓜娃子,你懂什么!”郁离瞪着眼睛瞧他,“是她与我约定此案亲力亲为,不假我手查明真相的!”
“啊对对对!”宋柏根本不给他面子,阴阳怪气的腔调拿捏到位,将郁离气得不轻。
顾南枝连忙插话,适时打断这两人一见面就掐:“我们去哪吃?”
“这儿离锦丰街不远,我知道有家面馆做的还算地道。”郁离提议。
就这样,三人一行坐进面馆二楼,顾南枝支着下巴,等餐时百无聊赖看向楼下街景。
郁离坐她对面,心知要强的小郡主还在思考案情相关,挑起话题道:“阿柏,你说……仅靠区区门闩,就能制出密室来吗?”
宋柏刚好在摆弄断闩,闻言顺话接道:“我看与普通门闩并无不同,要想形成密室,难不成门闩会动?可能吗?门闩成精啊!”说完竟将自己吓了一跳,年纪尚轻的小仵作将那闩小心搁在桌上,接着推向远离自己的郁离一边。
“就算知道如何利用门闩制造密室,”顾南枝耷拉着脑袋,小巧的下巴垫在交叠于桌面的手臂上,“也不知道是谁做的啊……”
“怎会不知?”郁离笑得一脸高深莫测,以肘撑桌,单手托脸,修长的手指依次轻敲面颊,“你求求我,我就告诉你。”
面前的男人云容月貌,嘴角挂着戏谑的笑,眼神轻佻却并不讨人厌,被太阳辉光一照,纤而浓的羽睫投下参差的阴影,将瞳孔深处的温情掩饰得极好。
“做梦吧你!”顾南枝一下捂起脸,低着头不去看他,“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没把握三天破案,大不了到时候一起坐牢!也算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
“臭狐狸!你要是敢害得阿姐受罚,我饶不了你!”宋柏也跟着着急。
“哦?我倒想听听,你一个毛头小子如何不饶我?”郁离保持姿势不变,慵懒晒在阳光下,整个人始终透着股狡黠意味,还真像只藏着心思的狐狸!
“我…我……”阿柏咬咬嘴唇,恨恨道:“你可知我师承医毒双修?什么浑身奇痒数十时辰不止啊,神识混沌没有精神啊……你要想试试我乐意奉陪……!”
“面来咯——各位客官久等——”店小二恰在这时端着三碗阳春面上桌,“客官慢用,有什么需要再招呼小的——”
“打住吧,先用面,”郁离听得直打寒颤,主动为众人分放面碗,“快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顾南枝早就被腹中馋虫勾得不行,拿过筷子探进面汤,夹起一筷头面就往口里填,可那刚出锅的热汤怎能适口?猴急的小郡主被烫得眼泪汪汪,委屈得直吐舌头。
“慢着点,来得及。”郁离眼中溢满爱怜,赶紧斟满凉茶奉上。
“呼…呼…”顾南枝边吹气边接过茶杯,手指不经意触碰到郁离的,两人皆是一抖。
“谢谢…”顾南枝小口小口啜着茶水。
“…无妨。”郁离不自在地搅弄汤面。
只有对此一无所知的宋柏,呼噜呼噜地嗦着面条,还要夸上一句:“好吃极了!……阿姐也快尝尝?”
三人终是将迟来的午膳用进肚里,腹中充实,思路也就变得格外清晰。
顾南枝忽的想到密室与凶手之间定有关联,但脑海中总似蒙着一层宣纸,明明隔得很近,却依旧看不真切。
郁离见她吃着吃着咬住筷尖不动,于是一同停箸,只道:“阿枝,我问,你答,可好?”
“……嗯。”顾南枝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下意识应了一声。
“杀害周翰的凶手,即是偏房密室的始作俑者,是也不是?”
“不错……”
“凶手的目的,是为了将戕杀朝中重臣的罪名诬赖于顾将军,是也不是?”
“……是哇。”
“死者周翰也有奸计,若他没死,他本意将那难以启齿的污名扣在顾将军头上,是也不是?”
顾南枝缓缓抬眸,眼神逐渐由混沌转向清明。
“只有……”
“只有知道周翰计谋之人,方能顺势借力,布置出密室看似杀人、实则陷害的第二层计划!”顾南枝难掩激动之情,狠拍了一下木桌泄愤。
“砰!!”桌面猛得一震,瓷响叮当。
“……”无辜吃面的宋柏受到牵连,坚硬碗边磕在牙上,温热面汤溅了一头一脸。
还好此时已过饭点,二楼再无其他宾客,郁离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嘲笑宋柏的机会,毫无形象地笑得拍桌,宋柏脸上涨红,恨恨瞪着他不说话,同时默默承受顾南枝在自己脸上胡乱擦拭。
“阿枝真聪明,吃顿面的功夫,就想通了最要紧的关节。”待三人离开面馆,郁离不吝溢美之词,将顾南枝夸了又夸。
虽有郁离从旁牵引着提醒,但这还是顾南枝第一次在这些逻辑来、逻辑去的弯弯绕中占据上风,无论如何也不想假意谦虚,得意就是得意,若有尾巴,恐怕已经翘上天了!
嬉笑过后,顾南枝再接再厉,一语道破:“现已可以将周文滨排除凶手之列,杀害周翰的真凶……不是管家何三,就是小妾媚儿!”
郁离满意地点头称是,宋柏抱着两截断闩跟在旁边,不甘被忽视,问道:“那现在去哪?”
“京兆府!”
“京兆府。”
二人几乎同时说出这三字,对视过后皆是畅快地笑,对彼此心中所想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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