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拥有过的全世界

医生把宝宝抱到她面前让她看性别，然后把小家伙放在她胸口上皮肤贴皮肤。如她所愿，是个小姑娘。六斤重，49厘米，很健康。

        生命真是神奇，前一刻还闭着眼哇哇大哭的小米酒，一贴上她胸口就慢慢安静了，乖得像小天使。

        两个小时的留观后，许蔚岚被推出产房，她疲惫地睁眼，看到钱行和妈妈都已站到身侧。阿行将她推去病房，在她耳边和她说话：

        “恭喜你，当妈妈了。”

        她想和他说“谢谢”，却又想，大概他怕听到这个他们之间使用频率最高的词。最终只是点点头，回以一个笑。

        回病房后，她心里牵挂着宝宝，却因为筋疲力尽而又迷迷糊糊睡去。其间勉强清醒了几分钟，看见钱行在妈妈的指导下手足无措地抱起小米酒，比小臂长不了多少的小家伙软乎乎的，他怕抱得太紧弄疼她，又怕抱得太松，伤到宝宝的脖颈。

        再次正式醒来已是晚上7点。小米酒刚喂过奶，在床边的移动婴儿小床里睡得正香，可爱得很，不再是刚出生时皱巴巴的模样。

        钱行在另一旁看宝宝的睡颜看得入神，一会儿才发现阿岚已醒。

        “你醒了？还要不要再睡一会儿？”他抬眼轻声问她，像是寻常而体贴的丈夫。

        许蔚岚微笑着摇头，她已经睡得够久，该休息的应该是他。

        “阿行，我妈妈呢？”

        “阿姨刚回去不久，叔叔也在你睡着的时候来过了。我让他们先回去休息一会儿，过会儿就回来。”他回答。

        “你也很累吧……要不要睡一会儿？”她坐起来，把床的位置让出大半。

        “没事，我不累。她睡着的时候会笑，笑起来真像你。”

        钱行笑着分享自己目不转睛的观察所得，得意且满足。

        “才这么一点大，哪里看得出像我？”许蔚岚也笑。

        “我有预感。”钱行说。

        许蔚岚去拿手机，准备拍几张小米酒睡着的模样，却看见他们四人的家庭群里有好多条未读消息。都是小米酒出生几小时后的照片，还有荣升外婆外公的两个人对小宝贝照片溢于言表的赞美。

        最后几张照片是钱行抱着刚喂完奶的小米酒，宝宝心满意足地咂嘴，而钱行弯着背环出一个极具安全感的怀抱。他的动作略显僵硬，但整个人温柔得不成样子。

        “小米酒还没有大名呢，有没有想好她的名字？”钱行忽然问她，她才把目光从手机照片上移开。

        许蔚岚思量了一会儿，开口：“……单字一个久，好听吗？平安长久的久。”

        “许久？小久，小酒……好听，很好听。寓意也好。”他喃喃重复，真心觉得好听。

        其实不单是名字，阿岚的姓本就好听。

        “等你身体恢复差不多了，我们就去帮小久办出生证明，登记户口。”他们之间静默了会儿，钱行开口道。

        许蔚岚怔了片刻，她本已做好自己提起的准备，没有预想他会主动开口。但转念又轻松了一些，这样才是最好的，不是吗？甚至不用她思量如何提起的时机。

        “好。”她点头，没再说一句别的。

        他们所处的病房在三楼，一楼便是医院花园。盛夏夜晚的草木丰茂，蝉鸣不歇，两个不说话的人可以听得尤其真切。

        钱行帮阿岚削了一个苹果，各自吃了一半，然后帮小床里的宝贝掖了掖被子。

        “阿岚，其实我……我很舍不得你和小久，舍不得她提前降临这个世界。她在你肚子里的时候是我最幸福的时候，我觉得生活很安稳，合约暂时还不会结束，你还暂时不会离开，我还暂时可以充当爸爸的角色，可以暂时喝你喝不下的汤，可以暂时和你在同一个空间里入睡……她的第一片尿不湿是我换的，第一瓶奶是我调的，第一双小袜子是我帮她穿上的……她那么小，可是我抱着她的时候不敢动，我害怕我一动，我的全世界就离开我了。”

        钱行从没有在她面前说过这么长的话。人总是藏着自己的感情，搅动时已是不能动弹的厚度。理性和计算给人带来最优解，幸福却牵在感性那根线上。线是他自己掐断的，再如何接起都会有结，何况七年的时间，任何材质的线都会被风化得支零破碎。

        许蔚岚的心也是肉做的，做不到看着别人难过而自身无动于衷，更不用说这个“别人”是钱行，是陪了彼此度过人生最难一段路途的人。

        她的眼睛红了，钱行却在她流泪前再次开口：“也许世界上真有唯心主义这么回事，我们大概不是有缘分的一对，就算有，也早就被我自己错过了。我不是为了重申我的后悔……只是想再和你分享一遍这几个月带给我的幸福，我真的很幸福，做叔叔的那种幸福。至少我拥有过全世界，有些人没机会拥有……阿姨还给我和小久拍了合照。”

        有些遗憾说出来，便不再加深遗憾。该告别的时候，大方放开手，他们才会有开心再见的机会。

        一个月后，小酒的一切都办理妥当。许蔚岚和钱行在一个晴朗的夏末正式离婚，他们给了彼此一个很长很长的拥抱。

        阿岚亦不打算再瞒二老，歉疚但平静，告诉了张如珍和许宗原所有实情。

        妈妈起先不能相信，立刻就给钱行拨电话，听到电话里同样一声“对不起”后，她挂断电话，在自己的房间里哭了许久。

        爸爸看似比妈妈承受得平静，接受得快，但许蔚岚知道那只是一个知识分子面临问题时的毕生修养。他说“知道了”，而后就去婴儿房看小孙女。再出来时，手里都是未点燃而掐碎的烟草，人也像老了几岁。

        “你们没有一直骗我们下去，倒还好。”许宗原开口后的第一句话，像是唯一能找补的安慰。

        “罢了，就这么过吧，你拉着钱行把最难对我们解释的问题解决了……就这么过吧。”

        设想女儿一开始就对他们坦白孩子是卫来的，他们分手了，她想留下孩子，他们又能怎么办？撒泼打滚地把卫来绑到跟前？他们都是读书人，做不到，也不想让女儿伤心；找个人告诉实情，相亲结婚，给孩子一个名分上的爹，或许才是他们当父母的会做的。这和钱行所充当的身份，没什么两样，反倒更知根知底。

        生活让他们都接受了从前光是想想就不能接受的事情。木已成舟，反倒少了许多原本预想里的敌人，小外孙女已成了张如珍和老许每日的寄托，对她的爱更不会因为她爸爸是谁而有所增减，她就是老许家最宝贝的宝贝。

        而后，就是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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