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她这一句话让两人都惊住了，洛沐立刻站起来：“在哪呢？快请进来！”

        潇湘答应了一声，立刻出门去请了。

        世间传言归隐道人是神仙下凡，来人间救苦救难。但其实归隐穿着打扮十分朴素，半分仙气也看不出来。他身上穿着一身旧的麻布白衣，麻衣太旧，上面都已经起球。一个袖口卷着忘了放下来，看起来就像是村里的教书先生一般。怀抱着一长条样的东西，用层层旧衣包裹着。

        归隐刚入房门，洛沐就上前要行礼，还没拜下去就被归隐扶了起来：“殿下快起，这雪天寒气重，殿下身子定然不适，快回暖塌上坐着吧。”

        归隐扶着洛沐坐下之后，又过去拍了拍十二，问道：“最近可有好好练武？”归隐待他向来如同亲子一般，这是庄园每个人都知道的。

        十二却没有唤过他一声师父，只是淡淡回答说：“和你比绰绰有余。”

        归隐不恼，反倒大笑了两声，颇为得意的样子。他笑完之后看了看站在门口的潇湘，这一眼就让潇湘知道他们有事要说，即刻拜了礼离开了。

        待到潇湘离开，洛沐问道：“师尊这次走访可还顺利？”

        “顺利，顺利得很。”

        洛沐与十二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些许惊讶。

        归隐平日里虽说不修道，但是假装道人这么多年，向来有大山将塌而不变神色的淡定从容，如今却显而易见十分激动。

        洛沐于是看向他手中的包裹：“师尊找到了□□？”

        世间流传归隐的传闻甚多，无外乎医者与道人。其实在与归隐更亲近的人眼中，归隐更是一个杂家。他好奇心极重，却像个顽童一般，除却四书五经什么都愿意学一学。世人将百态诸业分为士农工商，以士人最为推崇。而归隐偏偏厌弃仕途，而愿与工商打交道。

        这几年他为了防范江南疫病四处东奔西跑，更是认识了不少人。他几次写信给洛沐，说有商贾可以卖他一个叫□□的物品。□□此物据说是尔北人所制，乃是一个铁筒似的物件，上有照门与照星，用其对准目标，机发弹出，命中方寸，因之筒长气聚，能致远摧坚，□□所不能及的破坏力。

        他过得清贫，但却知道洛沐有钱，因此写信写地十分详细，言语之间皆是恳求之意。

        洛沐当时收信觉得好笑，归隐这人已经而立之年，但是一颗赤子之心却是她难见的。她便答应了下来，只要归隐能买到，多少钱都可以。

        她这封信寄出去，归隐再回信就只有“多谢”二字。

        洛沐许久没见归隐这般兴奋过，便推测他一定是买到了□□了。

        可是谁料归隐摇了摇头：“哎，别提了。本来是遇见了一个尔北人，说是能帮我买到那□□。可是今年北疆的情势又紧张起来，那尔北人不知跑哪去了，约是怕打起仗来，先跑走了吧。”

        没买到这两年心心念念要买的东西，归隐还能罕见地兴奋。十二也好奇起来：“你包里是什么？包的这么奇怪……”

        归隐将那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暖塌上，然后将周围包裹的旧衣一层层剥开。最里面竟是一把长剑。剑鞘上暗刻着水流纹，本应该十分华丽，但是一见就是长久未用，沾惹了许多暗尘。

        洛沐有些稀奇，把那剑拿了起来。本以为这长剑会有些重量，但是却比想象中还要轻。

        “这是？”洛沐一边问，一边将剑拔出了剑鞘。

        “叮！”

        突听清脆一声，像是融冰滴落在深潭之中，银光随着剑鞘的脱离闪现出来。即使屋内烛火的灯光暖黄，这剑身的寒意依旧迸发出来。

        只是洛沐还没来及将那剑身全部亮出，就被十二一把拦住了。他手盖在自己拿剑的手上，趁着洛沐吃惊的片刻一用力，将剑身重新藏回了剑鞘之中。

        洛沐疑惑地看着他，十二却盯着剑。

        他平日里很少有事让他在意，总是懒散地很。可是如今洛沐吃惊地发现他眉头紧皱，烛火映照下的眼眶里有波光。

        她又看向归隐，归隐对她说道：“此剑名叫溢水。”

        洛沐心头一跳，手上松了力，让十二将剑拿了过去。

        传闻靖海侯当年随□□皇帝四方征战，共得四把宝剑，分别名为溢水、屈阳、离魂、始生。这四把剑也象征了四场靖海侯参与的重要战争，溢水剑更是当年救过□□皇帝的宝剑。

        只是洛沐从没有见过靖海侯，更没见过四把剑，只是在史书中看到过记载罢了。靖海侯一事如今成了本朝的禁忌，这四把剑也早已经随着靖海侯一样，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原来这四把宝剑真的存在。

        靖海侯何氏，是当年一同打天下的五大氏族之一，在五侯七贵中都算得上显赫。可是从十五年前起，靖海侯何氏就已经不存在了。

        先帝突以造反之名问罪靖海侯，靖海侯不服，被押解进京问罪。他前脚带家将刚走，后脚朝廷就抄了他家，家中留守家兵暴起忤逆，最后被朝廷镇压，全家男丁灭口。靖海侯在前往京城的路上得知这个消息后畏罪自杀。何氏被改姓为郎，寓意其狼子野心。靖海侯从五侯七贵的大家氏族一落而成千古罪人。

        五侯之中，关内侯是□□皇帝亲弟弟的血脉，本就是洛氏，其余三个外姓侯得知此事皆心寒不已。镇北侯更是具折进京，质问先帝靖海侯究竟所犯何罪，可有证据。可是这份奏折都还没有回复，先帝就突然驾崩。

        最后还是没能得到关于靖海侯之案的任何解释。只是偶有宫中传言，说靖海侯用巫蛊之术诅咒朝廷，而先帝突然驾崩就是最好的证据。这漏洞百出的剧情，就这样被冠冕堂皇的印在了史书之上。

        各大世家都心知肚明这实际是一场收缴军权的政治斗争罢了。当年□□皇帝之时，五侯共同打天下，推举□□皇帝登基，四侯镇守安国四方，成为一代美传。

        而今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后辈之间再也不会有当年的信任。兵权旁落，犹如卧榻之侧放置兵戈，皇帝怎么会甘心！

        可是也太过唐突与不可思议，让整场谋划像是儿戏一般。

        自武帝往后，各代皇帝皆以各种方式缓慢收归兵权。除蜗居江南的定远侯，其余三侯镇守边关，意义重大。皇帝担忧各路诸侯拥兵自重，却也要担忧边境作乱。因而每次改良都不敢大动干戈。

        靖海侯镇守西域，局面虽不如镇北侯面对大安劲敌尔北一般严峻，可西域诸国纷多，其中不免有些意外。

        如五十年前就有有鹿国异军突起，一连吞并数个小国，在大安边关寻衅，被靖海侯率兵击退，西域才又重回平稳。如此一类冲突在西域时有发生，虽与北疆紧张战事不同，却也轻易动不得。

        可是先帝却十分轻率地抄了靖海侯府。为什么收归兵权却要赶尽杀绝？一个抄了府邸也没能找到的巫蛊之术到底从何传来？先帝随之暴毙又因为什么？随后而来的诸王之乱是否与之相关？

        这一切的疑问随着新帝登基后将靖海侯谋逆案的禁止而彻底淹没在了尘烟之中。靖海侯相关的各路人马早已死的死丢的丢，靖海侯麾下西威军归属辽平督护府，府下资产归于国库。

        可是鸟去留声，人死剩尸，哪有一干二净之说？

        洛沐看着那把剑，与拿着它的十二。那柄宝剑本因岁月暗沉了光华，如今在他手中，不知是不是洛沐自己内心有所偏爱，竟然觉得它十分华丽。

        或许宝剑也认旧主吧。洛沐心中想。

        十二声音发颤，问道：“你从哪找到的？”

        “邓长，是邓文治的儿子。”

        “邓叔？不可能，邓叔是我爹亲兵。当年的事牵连九族，他们也在其中啊。”

        洛沐悄然走回暖塌上，垂眸听着二人说话。

        靖海侯唯有一独子，名叫何玹，十八年前已经死在了抄家士兵的刀下。

        而后千难万险来到云潜山中被洛沐救起来的人名叫十二，是洛沐捡来的无名无姓的流民，如今是丹凤庄园的仆役罢了。

        十二与何玹，这两个天差地别的人，谁也想不到会是同一个人。

        就连当年捡到十二的洛沐也不曾想到过。

        归隐话中颇有些怀念之味：“当年文治的堂哥膝下无子，便将那时年仅六岁的邓长过继去，邓长也因此逃过一劫。若不是文治之前带他来见过我，邓长的记性好认出了我，我还认不得他就是当年那个萝卜头呢。”

        何玹为何逃来云潜山，能够被洛沐救起，这还要从归隐说起。

        归隐并非仙人下凡，他这样满腹学识的人必然不是从山沟沟里直接蹦出来的。

        他原名叫司徒朔，是靖海侯府的门客。靖海侯待他极好，他将靖海侯视为兄长。可是他赤子之心太甚，见不得战场厮杀，因此决意隐居山水，辞退靖海侯后成了游走四方的江湖郎中。

        本以为天长地久，他日江湖再见。谁料一别之后，再次听闻靖海侯府的消息就已经是灭门之灾了。

        他心中震惊，靖海侯的为人他十分了解，他一心扑在西域边陲之上，哪有心思去惦记千里之外的皇位，乃至做出巫蛊之术？

        当他得知新帝登基之后册封的皇后更为震惊。因为皇后他认得，是当年靖海侯夫人的侍女，名叫唐依。

        他起身前往京城，想在唐依身上得知些什么。可是当年的侍女如今成为了一国之母，宫城的大门哪有这么好进的。

        这时节好巧不巧，京中爆发了瘟疫。他在京城四处为人治病，习得的药方十分好用，因此被推荐入宫中。这才巧合之下得以见到了唐依。

        可是一见到唐依，疑问都还没能说出口，唐依就告诉他，宫中处境十分艰难。如今就连公主都连受陷害，她顾全不得，恳求他带洛沐出宫休养。

        唐依还告诉他，她潜伏在新帝身边就是为了查清靖海侯一案。可是如今有了孩子，也就有了软肋。事关旧主，还请归影相助。

        归隐自然不能将洛沐再放进宫中。唐依本就无依无靠，他无法救出唐依也就罢了，至少能够把洛沐带走。

        唐依甚至连如何出宫的法子都已经为他想好了。民间随后流传他神仙下凡，救济苍生，都是唐依为他散布的消息。他也因此从一个江湖郎中，一跃成为了隐世仙人。

        十二看着那把剑，手细细抚摸过剑鞘。

        归隐侧眼看到洛沐坐在一旁，便向洛沐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当年靖海侯镇守西域，西域地大，因此将府兵分散至西域边陲各处。侯爷将传世的四把神剑分别给了四个最为信任的亲兵，以此为信物。”

        洛沐点了点头，勾起一个笑：“他乡遇故知，实是佳事。本宫从未见过这么好的剑，不如十二与师尊去试一试剑？”

        归隐丝毫没有察觉出洛沐情绪不对，反倒一听这话连说了三个好，十分高兴地拉着十二就要去试剑。

        十二皱眉看着洛沐，他感觉出来洛沐情绪不对，可是剑与她之间，他一时难以做出抉择。

        洛沐继续说道：“去吧，正好一会让师尊替你看看身中的毒性怎么样了。”

        还不及十二回答，归隐就先替他连连称是，将十二连拉带扯拽了出去。

        等到人声消散之后，洛沐脸上的笑才渐渐消失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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