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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第 95 章


皇帝这样说话自然是不把云氏的人当作外人,  云滢的伯母与婶母虽说方才跪在地上有些丢了颜面,但是圣上这般关怀体贴,也是受宠若惊,  连忙说不敢,  让自己的女儿来见过皇帝。

        云眉和云竹在坊间哪里见过圣上这样的男子,  天子威严赫赫,不苟言笑,  但是对上皇后时却是温情脉脉,连带她们皇后的亲戚都这样好,她们含羞上前答话,虽然还算得体,可回话时的中气不足还是暴露了她们的紧张。

        圣上对待皇后的母族姊妹当然没有太多的苛求,  他习惯了外人对上自己时的战战兢兢,因为云家的姑娘是第一次来坤宁殿拜见,  所以圣上也吩咐江宜则去内库拣几样好的赏赐。

        “皇后同朕说叫你们暂且住在坤宁殿附近的馆舍,  朕已经叫人安置妥当了,”圣上自然不知方才坤宁殿里的刀光剑影,午间留膳,  仍是笑吟吟地说道:“若是皇后与公主安好,  朕也不会吝啬赏赐。”

        云滢的伯叔母虽说开始也想着入内陪伴,  在宫中多享一些福,还能哄着皇后,为女儿将来谋一个好婆家,但是现在叫她们留在宫中陪伴这个喜怒无常的侄女,  那还不如把她们杀了。

        云滢坐在圣上身侧,当着外人的时候还是得体大方的,她莞尔一笑:“七郎,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发脾气是常有的事,伯母她们哪里受得住宫里这种日子?”

        圣上同云滢在一起早习惯了她这个样子,根本不觉得云滢有什么地方不好,笑意不减:“这话是怎么说,朕平日都伺候得了,你伯母与叔母难道还伺候不得吗?”

        皇家就是这样,管你从前是什么样的辈分,姑娘做了皇帝的嫔妃,那便与娘家有君臣之分,圣上自己私下玩笑都常说自己来伺候皇后,也不会觉得叫两个臣妻伺候皇后有什么不妥。

        “圣上如此说,那我也只有谢恩的份了。”

        云滢十分娴熟地拿了公筷给圣上夹了一箸她爱吃的荤菜,皇帝对膳食没什么偏好,也没什么忌口,皇后怀孕的时候她吃哪样圣上就跟着吃哪样,皇后孕中喜好古怪,但圣上对待奇奇怪怪的菜肴还能面不改色。

        然而桌案下,他却能感觉出来云滢在偷偷踩他的靴边。

        能与皇帝同桌而食,这是云氏家里的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坐在皇帝的对面,除了荣幸,也感到压力,圣上都能忍得住皇后的脾气,两位夫人也不好说什么不敢的话,只得既来之则安之,毕竟伺候好皇后这一胎,对她们和云家也不是没有好处。

        云眉见圣上待皇后百依百顺,自己的母亲与叔母却闷不做声,气氛有些尴尬,自觉端起酒杯,向圣上谢恩,贺皇帝万寿:“奴听说九弟身边伺候的下人打伤了郡主,家里人都吓得战战兢兢,多亏官家明鉴,还了云家清白。”

        圣上对云家的人主动提起此事并不觉得意外,他瞧向坐在身边的云滢,只拿了素酒抿一口:“说到底你们应该敬的是皇后,只是娘娘怀着皇嗣辛苦,朕替她饮了就是。”

        乐安郡主那边云滢没刻意派人去安抚,但也知道燕国长公主听说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向着外姓人,在府内气得不轻,然而碍于皇后本来就不是个讲理的人,又不敢进宫理论。

        “我家里的人做错了事情,叫七郎在大臣面前为难,该向官家谢罪才是,哪里还有脸面谢恩?”

        云滢在一侧打眼瞧着,轻声一笑,她的声音自然是好听的,但是在对面几个女子听来却算不得好,云眉似乎被那一杯酒醉倒了,差点拿不稳酒盏。

        “不过七郎,我伯母她们也是知道真心悔过的,这回灾情,我娘家愿意捐出三成的家产奉与朝廷,虽为杯水车薪,但也是我母族的一片心意,”云滢今日的胃口并不算太好,又或是要在外人面前贤惠一些,只顾着给圣上夹菜:“七郎大人有大量,就饶了他们好不好?”

        皇后亲自放下身段为娘家求情,圣上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瞧在中宫的面子上,有些事情他本就可以不计较,云滢大可不必这样挂心破费。

        云滢的伯母本来是在低头看着碗里的,听见云滢忽然将事情挑明了,不免有些吃惊,但她也没有那么蠢,皇后说出口的事情岂有轻易改变的道理,就算是回家与夫君商议,最后也得是将家产如数奉上。

        “娘娘说的是,妾与夫君感念圣上恩德,终日惶恐,所以才向皇后奏请,奉上家产,聊解生灵之急。”

        她站起身来行礼回话,仪态挑不出什么错来,像是出自本心一样。

        “皇后与家中都有心了,不过户部又不是拿不出周转运营的钱,无须这般,”圣上微微一怔,他也没想到云氏肯这样,不过圣上习惯了赏赐赠予,朝廷上  的难处确实还不必一个臣子对君主慷慨解囊,“朕知道你们忠君爱国的心意也就够了,伯母坐下回话罢。”

        “那怎么行?”

        云滢不顾对面的四个女子心里怎么想,笑吟吟地握住圣上执筷的手,大有他不答应就不叫他继续用膳的意味。

        “七郎这样说未免有些同我生分了,试问臣妾所有,除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官家赐予的,如今不过是将从官家那里拿到的东西又施舍百姓,令旁的臣子也能引以为榜样,这是我家里该做的分内事,七郎还有什么好推辞的?”

        云滢看向因为自己这句话而还没来得及坐下的伯母,似乎意有所指:“我的家族骤蒙陛下恩宠,更应该谨言慎行,为百官典范,而不是为非作歹,叫人指着脊梁骨暗地说云氏是卖女求荣。”

        圣上在旁人面前与云滢亲热的不多,但是她都这样说了,皇帝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他心里还是记挂着孩子与她的身体,温言道:“皇后做这些就已经足够了,不必再忧心前面的事,万事还有朕在,你的衣食用度如旧,后宫本来也没几位娘子,又有搬到了别苑去的,不必在这上面节俭。”

        他的嫔妃除了未宠幸且不愿意留在宫中的已经随着宫人被放还,都被很好地养在别处,圣上虽然因为皇后而对这些旧日的嫔妃约束过严,可也没有在别的方面上亏待过她们。

        这些云滢是知道的,她也是这么做的,身为皇后,她已经拥有了这世间最好的一切,何必为了一点口腹享用而和这些注定出不去孤独深宫的可怜人计较。

        但是云竹生养在宫外,却对皇宫里的事情颇感好奇,她们单知道皇后椒房独宠,但是也没想到皇后都怀孕了,圣上也没有再去寻别人,多少有些惊讶。

        她们的母亲对父亲管束也很严厉,只是不曾像堂姐这般霸道,主母孕中时,父亲若是想寻妾室纾解,也不是不行。

        “阿竹在瞧什么?”云滢时刻关注着桌上的动静,她心里本就存了几丝疑虑,但是面上却是含笑:“七郎在内廷里一贯啰嗦得很,可我两个堂妹都是云英未嫁之身,怕是听不得这些。”

        云英未嫁说的是到了年纪还没有出嫁的女子,略含嘲弄,但是圣上知道皇后虽然常常读书,可偶有阙漏也是人之常情,不疑有他:“是朕儿女情长了一些,倒叫娘娘家里人笑话。”

        云竹突然被皇后点名,心里猛地一颤,她起身回话道:“奴方才只是有些羡慕,官家与圣人当真是夫妻恩爱,堪为帝后垂范,哪里敢笑话圣主。”

        她涨红的小脸与无处安放的手显示出与她年纪相符的可爱与胆怯,像是被帝后一两句玩笑话吓坏了一样,但这也是为什么皇帝从有嫔妃之后就不大会同后妃娘家人一起用膳的原因。

        和他在一块用膳是荣耀,回话敬酒都拘束得很,这些娘子战战兢兢,皇帝自己也吃不安生。

        圣上只是过来露个面,瞧着云滢差不多用好了也就借口前面有政务,起身往福宁殿去了。

        云滢的伯母瞧云滢唇边带了些笑意,知道圣上过来必然会叫皇后心情好些,不敢旧事重提,便奉承道:“旁的娘子怕是见官家一面都难,可官家却是将圣人这里当做了福宁殿,时时刻刻都不忘了您。”

        “伯母知道就好。”

        谁不喜欢奉承话,即便贵为皇后也不例外,她乖巧听话,云滢面上还算和善,让她们退下,“不过倒不是圣上拿我这里做福宁殿,而是我将官家的福宁殿当做了坤宁殿才对。”

        岫玉在一旁伺候皇后洗手,等云氏的人都走了,面上方含了些忧虑进谏:“娘娘既然不喜欢她们,干嘛叫人住进宫来,万一把您腹中的皇嗣气出个好歹,还不如不叫她们来。”

        更何况两位命妇还带了自己没出嫁的女儿,她们虽然没有皇后这般容貌气度,可到底是存了些血脉亲缘在,还比云滢年轻,太医近来又隐晦提及帝后不宜行房,福宁殿里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在夜间传过水了。

        宫中从不缺鲜嫩年轻的女孩子,即便是如皇后这般压倒六宫的绝色,偶尔也会有些烦恼。

        但更要命的是,旁人暂且不说什么,自家亲戚却还得提防小心。

        “如今那些嫔妃畏我如虎,反倒不如折腾她们这些初生牛犊更有意思些,”云滢还没体会过作为皇后如何折磨嫔妃的快乐,现在倒是有机会可以磋磨一二,“有些人的心思既然已经有了,那就是怎么压也压不下去的,新人们单纯好骗,等吃过几回亏就知道长记性了。”

        她又不瞎,从小生长在内廷,不知道有多少人对圣上心生向往,云滢在旁的事情上懒得去管,但是在与圣上有关的事情上她一眼便能瞧出来怎么回事。

        圣上入内以后,她两位堂妹的心思就有些乱了。

        不过她恨也恨不过来,少女怀春,怀到自己堂姐夫身上的也不少,而圣上又是天子,他宠幸小姨子也不会有旁人指摘,自然是个极好的归宿。

        说她们单纯也谈不上,只是她的堂姊妹对后宫并不熟悉,以为是皇后的近亲就能时常亲近圣上,其实宫规森严,她们能走动的区域也就只有坤宁殿的一小片,其余是不允许外廷女子乱闯乱逛的。

        而圣上与她平日里也不宿在坤宁殿。

        云眉等被宫人引到了自己的住所、那些人将被屏风珠帘隔断的僻静内室留给了她们,回身去瞧母亲的面色,几乎阴沉得要滴水,不免吓了一大跳。

        “阿娘,您怎么了?”

        “我怎么了,你说我怎么了,你好端端的在官家面前出什么风头?”云滢的伯母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亏你也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姑娘,官家与娘娘面前,再不济还有我和你婶母在,你插什么嘴?”

        皇后是嫉妒心多么重的女子,她要不是看出些端倪,哪里会一点情面也不给家里留,圣上面上似乎也有些不悦,但是她还没来得及窥视天颜,不知道圣上是怎样想的。

        “阿娘,皇后那样羞辱你,你怎么还反倒怪起我来了,”云眉多少是有些因为母亲被恐吓而生出赌气的心思,可更多也是那惊鸿一瞥的心动,“当初您要是把她留在家里,送我入宫选秀,说不定如今谁尊谁卑!”

        云滢那个时候已经是没有父亲可以倚仗的孤女,就算是嫁人也不会有太好的人家愿意,而她却也是良家女子,万一哪年选秀有幸得中,那如今坐在官家身畔的不就是她了吗?

        “你能不能认清自己的骨头有几两轻?”云滢的伯母回忆起自己下颚被人几乎用刀叉划开的疼痛,她心有余悸:“要是收养了皇后,咱们一家现在还在蜀地回不来汴京,官家选秀只在京畿一带,图个新鲜就往江南令花鸟使索要美人,选也不往蜀地去挑人,你少在这里异想天开。”

        “再说了,官家如今是什么年岁,他长你将近二十岁,你单知道皇后的风光,不知道中宫后边的日子又该怎么过?”

        她对自己的女儿要求不算太严苛,只是方才她在席间察觉到了女儿与皇后的意思,不敢开口求恩,“你见官家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喘,圣上焉能瞧得上你?”

        “那现在也不晚的,唐高宗为皇后空置六宫,不还是喜欢她的姊妹与侄女,玄宗也与贵妃的姊妹有私情,就连江南国主也与皇后的妹妹私下相会,我生的又不丑,外面不是好些人家都想求娶我吗?”

        云眉也才十五岁,她在家里一向颇受坊间郎君追捧,皇后的姊妹,自然是身价百倍,她低声道:“阿娘,官家这样的人,别说是三十余岁,就是再添上十岁二十岁,叫我侍奉他春风一夜也是心甘情愿。”

        然而在她的母亲看来,皇帝纵然令人心折,可到底年岁有些大了,平日里所言所行均是这些民间女子没有办法感同身受的,圣上面前根本搭不上话,他又已经心许皇后,云氏焉能再出第二位娘娘?

        云家的女儿身价倍增是因为皇后,她的眉儿进宫不被皇后祸害玩弄到死就已经是幸运的了。

        “你可真糊涂!”云夫人不敢高声,低声斥责她道:“你怎么也不想想,武氏的姊妹和侄女最后都是些什么下场,你瞧皇后今日情状,哪里是个能容人的,所幸今日官家在,皇后也没有同你计较些什么,万一你惹恼了她,皇后都不用费什么力气把你做成人彘,随意找个内侍坏了你的清白就足以叫你去死。”

        皇后从小便不是一个好惹的性子,当初回京,家里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心思,才维持住与皇后表面的和睦,若是家里的女眷弄巧成拙,回去她夫君还不把眉儿随便嫁给什么人家,好来讨皇后的欢心?

        她们夫妻多年,她的丈夫她最了解,虽然说他对自己称得上是好,可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最要紧的不是妻子儿女,而是权势与地位财富,如今她亲生的骨肉加在一起,恐怕在主君的心里也比不上一个做皇后的侄女。

        云眉到底是没经历过险恶的小姑娘,忽然对一个仪容风度俱佳的年长男子生出朦胧好感,当然还是有些不甘心的,“可是皇后早就不能侍奉圣上了,官家身为天下之主却夜夜独枕,岂不可怜?”

        有时候女人莫名的爱情多少会掺杂一些对男子出自母性的同情与可怜,圣上执掌四海,日理万机就已经够辛苦了,偏偏回到内廷里也不得慰籍,反过来还得伺候皇后,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官家自己乐意,你管那些做什么?”她望向自己的女儿,她只是希望从皇后的身上不断获取好处,还没到希望女儿取代皇后的地步,如今她们是在内廷,即便只有两人低声密谈也并不安全。

        “你不想想怎么哄住你堂姐,请她和圣上用心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反倒是心疼起高高在上的天子,也不怕别人嗤笑?”

        云韩氏拍了拍女儿的头,往隔壁瞥了一眼:“你比阿竹年长一些,她不懂事也就算了,若是你也和皇后拗着来,岂不是叫娘娘把心都寒透了?”

        万一她这个弟妹是个不知深浅的,不懂得怎么约束女儿,她也不必多言,且瞧瞧阿竹的下场,她的眉儿就不会再生出那些非分的想法了。

        但万一云竹侥幸代替云滢伺候了陛下,博得一份深宫中的荣华富贵,那妹妹可,自然姐姐也可。

        ……

        皇后素日并不清闲,而身边伺候的人也是一样。

        她处理六宫事务的时候常常会叫两个妹妹代替侍女磨墨斟水,而云韩氏和云杨氏两个恍惚是回到了当年婆母还在世时的情景,每日还要到皇后面前站规矩似的,等着皇后处理完事后同她们说话。

        圣上是不大往内廷来的,多数时间还是与皇后在福宁殿起居,他向来不问内廷琐事,对皇后如何对待她的亲人自然更不感兴趣,对坤宁殿里外命妇的事情知之甚少,只是知道她伯叔母进宫之后云滢面上确实是多了许多真心实意的笑容,甚至月份大了也爱走动,心里对云氏的那一点不满也就消散了。

        晚间两人难得在坤宁殿同榻而眠,圣上见云滢正在读话本,便把灯掌近一些,叫云滢看得更仔细点。

        圣上如今瞧着新浴的妻子也不敢有什么旁的念头,他揽过云滢的肩膀,轻轻亲吻她的发丝,正要和皇后探讨一番这些写着情情爱爱的话本故事情节,然而却被夜间清扬婉转的琵琶声吸引了注意。

        “这是谁在夜间聒噪?”圣上蹙了眉,他喜欢安静,虽然这琵琶声音的主人弹奏得十分轻柔婉转,但也不是该弹琵琶的时辰,“江宜则,去瞧瞧是谁,以后不许再叫人这个时辰弹曲了。”

        “官家不觉得这声音很是动听么?”云滢不知道圣上会是这般反应,她低声一笑,示意江都知先下去候着,不必按圣上的心意行事,懒洋洋地偎在人怀里:“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这江南国主的名篇佳句,不比书上这些情爱更动七郎心魄吗?”

        皇帝原本不曾留心,她这样一说才发现外面弹奏的正是《菩萨蛮》一曲,反而有些意外:“阿滢怎么知道这些?”

        这些诗词有人说是江南国主写给自己第二位皇后的艳词,不过天底下的《菩萨蛮》填词多了去的,圣上也不会单独想到一首艳词上去,他侧耳细听,那声音渐渐弱下去了。

        “内廷深夜弹曲,同猫儿到了日子叫|春,吸引郎君有什么区别吗?”

        云滢这些日子冷眼瞧着,云眉还算是比较安分守己的,但是云竹在坤宁殿辛苦了一段时日就有些熬不住了,外命妇根本见不到圣上,更遑论一个小小臣女,总得有些其他手段才行。

        “七郎怎么一把年纪了还能招蜂引蝶,偏偏还是我的堂妹倾心于陛下,叫人好生为难。”云滢仰头去瞧圣上,并不见多么生气:“从前都是我服侍官家,如今我身子笨重,也怪不得旁人心肠活泛。”

        云滢从前对这些缠绵曲调并不陌生,前两日圣上不在坤宁殿留宿,那边试探着弹了两三遍也就歇下了,可今日圣上难得晚间是在坤宁殿和皇后一起,这声音便又有了。

        “这是哪里的话?”圣上知道嫔妃们总会有一些媚上的招数,夜半唱宫怨曲的也不是没有,然而云滢的姊妹他从没怎么放在心上过,为着她的亲眷叫她伤心,皇帝的眉心也渐渐拧起来了,“阿滢没有派个教养嬷嬷过去教导她们宫中规矩吗?”

        “罢了,”圣上思索片刻,突然觉得送一个教导宫规的女史过去似乎有些不妥,“两个娇生惯养的小姐能伺候你什么,既然惹了皇后不喜欢,不妨明日便送人回府去,知会你伯父一声,让他严加管教就是。”

        省得来日闹出什么事情,有污圣誉。

        圣上要就寝的时候,周围宫殿自然也不能发出惊扰圣驾的声音,不过这些是没有人特意去告诉云家娘子的,云滢瞧了瞧圣上依旧如常的面色,除了几分被人惊扰的不虞,并没有什么旁的念想,也就放下心来。

        她把下巴抵在圣上的肩头,两人亲热地挨在一处,本该是她来吃醋,如今反而是圣上面色弗悦,她轻轻在天子面上吹了一口气,“七郎,我也没生你的气呀。”

        “你没生朕的气,朕倒是要来生娘娘的气,”圣上的身边从不乏献媚的女子,但是云滢总不会许这些女子近身的,他又不常见云家里的人,对云氏姊妹也就没什么提防,“她们能进宫是因为要给你解闷,如今添堵还留着人在宫里,简直是本末倒置!”

        “谁说这是本末倒置?”云滢伏在他身前轻声一笑,浅浅地吻了一下郎君收紧的下颌,“我就是知道官家这样全心全意喜欢我,所以我才不生气,拿这些小姑娘的把戏当成猴戏看罢了。”

        “要是我半夜弹唱,顾影自怜,七郎肯定不会这样不耐烦待我的对不对?”

        圣上起初没有想过云滢夜里还会有这样柔弱哀怨的时刻,但若真是她这样凄凄切切地歌唱,当然也不会招致人的讨厌,反倒是叫人疑心她受了什么委屈,想即刻过去瞧一瞧她。

        但是他却不会叫她这样称心。

        “若是皇后夜里这样弹唱,朕只会头疼以后宫中人人效仿,宵禁也没什么作用了。”

        不过话是这样说,圣上被她主动拥住,也只能无奈地抚顺她的发丝,听云滢伏在他怀里轻声诉情:“七郎心里想什么我全都是知道的,要是真有那种叫你能移情别恋的女子,我怕是都要难受坏的,哪还有闲情逸致瞧你们私通款曲。”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她扬声唤了江宜则入内,同这位圣上身边的都知说了几句才叫他退出去,江宜则蓦然听见皇后笑着用圣上的名义这样吩咐不觉有些惊讶,天子持重,甚少会做这样促狭的事捉弄为难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但圣上始终一言不发,他心里便有了数,应了一声诺,领命到外面去了。

        ……

        云眉夜里听见了堂妹在弹琵琶,原本是有些笑她痴心妄想的,可是后来却有一队御前的人真的来到堂妹的院子里传陛下的口谕,她便有些躺不住了。

        那悠扬的琵琶声再度响起,似乎彰显着少女的忐忑与得意,可渐渐的,就有些不对劲了。

        皇帝就算是赏识人,也断然没有叫人隔着宫院弹奏到半夜的道理,云眉与母亲所居之处离堂妹最近,她们听了一夜的琵琶未曾合眼,那声音从一开始的清脆动人到后面颤不成声,间或夹杂女子低泣,也仅仅过了四个时辰而已。

        她们又不是专门学习这些的乐师,一个娇小姐在微凉的夜色中被人逼迫弹奏了整整一夜的《菩萨蛮》,里子面子都没有了,恐怕就是菩萨也无法保佑她那一双快要被废掉的手。

        云眉用素粉遮掩了眼下的青黑,第二日晨起也没有等堂妹一道,直接到了坤宁殿去拜谒皇后,内里的床榻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皇后正坐在妆台前品评今日梳的发式与搭配的首饰,见她来了也不觉得意外。

        “阿竹昨夜染了风寒,今日官家体恤人,就差内官把她和叔母送回去了,”云滢不经意地叫人把东西拿出来赏赐给自己这位年纪稍长的堂妹,“可惜她出宫太早,那玉石琵琶还没有带上,不妨交由你保管,这是前些年官家送我的东西,我记得你也会弹几曲,大抵也不会辱没了它。”

        云眉瞧着宫人呈上来的琵琶,皇后宫里的器物就没有不好的东西,更何况是圣上相赠,这玉石琵琶的丝线十分坚韧,玉石颈触手温润生凉。

        若是没有上面那几抹可疑的红痕,就再好不过了。

        她颇有些提心吊胆,谢恩回去后挂了那琵琶在自己的墙上,却是一次也没敢弹奏,生怕哪一日圣上与皇后兴致来了,也招自己弹一夜的曲子,但是皇后却是和颜悦色,少见地没有难为她。

        甘露十九年立秋日,皇后顺顺当当在坤宁殿产下一女,在当今膝下公主中序齿第三,圣上大喜过望,敕封皇三女为晋国公主,赐实封万户,辍朝三日,为皇后公主庆贺。

        同时敕封皇长女为齐国公主,并行册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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