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万魔窟

“滴答——滴答——”

        有什么不明液体从头顶上方的青黑色岩石尖上滴落下来。

        走在最末的独眼妖将轿杆往肩上挪了挪，腾出手狠狠地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朝地上啐了一了口道：“这什么玩意儿？！一直朝老子脸上滴！”他声音压得低，语气中却是藏不住的烦躁怒意。

        走在他旁边的妖本来低着头，听见抱怨，斜眼瞪他：“不想死就闭嘴！”

        独眼妖敢怒不敢言，他是这一批资历最低的妖怪，第一次进妖君的洞府。他五指并拢捻了捻手里的液体，滑腻粘稠，隐隐还有股腐烂的腥臭味直往鼻腔里钻。虽然在进洞府之前被千叮万嘱不要东张西望，他还是抬头忍不住朝粘液滴落的地方瞧去。

        独眼妖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秒只来得及看到一张长着尖厉獠牙的血盆大口，带着腐臭的腥气兜头迎来，转瞬间他的头身就分了家。

        末端抬轿子的妖一死，其余的妖猝不及防，没守住平衡，差点集体摔一跤把轿子砸了。

        领头的妖怪听见响动停下脚步，四下一看便知原委。他嗤笑道：“原来好奇心不仅会害死猫，还会害死癞哈蟆。你，顶上。”

        只见他手一挥，原本趴伏在一块巨石旁的青蛇幻化成人形：“是的，黑蛇大人。”

        被称作黑蛇大人的妖怪眼睛倏地变成墨色竖瞳，将抬轿的妖怪们扫视一圈：“别再出差错了，耽误了给妖君大人的献祭，你们一个个地都只能成为阿白的盘中餐。”

        听见这话，洞穴上方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蠕动起来，发出了愉悦的嘶鸣。

        诡异的沉默蔓延开来，抬轿的妖怪们都紧了紧手中的轿杆，把头埋得更低。

        郁兮兮在轿子狠狠被颠的那一下就醒过来了。

        黑蛇大人、阿白、妖君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就是那个献给妖君增补灵力的“祭品”了。

        郁兮兮是无父无母、天生地养的魅灵。

        在这三界中，仙界与妖魔界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自两百年前的神魔大战结束，仙界便与妖魔界暂休战火，并无大规模冲突。只要妖魔不为祸人间，故意寻衅滋事便罢，至于他们妖魔界之间的厮杀，神仙倒也不会多管闲事。

        妖魔界崇尚强大，对灵力十分执着。而魅灵这种妖怪，个个长得妖冶无双，妖丹也是增灵力的大补之物，极为难得，偏偏妖力却普遍低下。为了自保，魅灵族曾遍寻三界，寻得一古法创制结界，任凭对方法力如何强大，只要结界完好，便三界中无人可寻到踪迹。

        魅灵族长老严禁魅灵无故出结界，如不慎在外界被抓住，宁死也要守住结界的秘密。但有一只魅灵防得住严刑拷打，却防不住甜言蜜语，最终引狼入室。魅灵族结界被破后，魅灵族便只能四处流散，再无家园。

        郁兮兮一个月前在欢都碰见了自己的同类，当时对方被鼠妖困住了。郁兮兮对欢都地界熟悉，知道猫妖所在巢穴，便用了小鱼干做诱饵，将猫妖引至近处，猫鼠一见，便是打得昏天黑地，郁兮兮趁乱救走了同类。

        被郁兮兮救走的魅灵叫年儿。她一人独来独往惯了，本想救了年儿就走，但对方却一直黏在她身边，甩不掉。那个时候的年儿像块软软糯糯的小甜糕。

        【姐姐，我自有记忆起就是一个人，好不容易遇到同类，你就让我跟着你吧！】

        【姐姐，我们做朋友吧！】

        【姐姐，你救了我，我会永远记得这份恩情的！】

        【姐姐，你长得这么美，让同为魅灵的我都自惭形秽。那你的妖丹也定是这世上最美味的补品吧】

        年儿的长指甲划过脸庞的触感令人犯恶心，记忆中软糯的声音也变得尖锐刻薄。郁兮兮回想起晕倒前的情形，猜想年儿应该是在那碗银耳莲子羹上做了手脚。

        这个妖君本是条臭名昭著的恶龙，不久前才到欢都地界，短短几日便收服了这地界的一众妖怪称王称霸，并使唤他们抓妖增灵。可笑的是当时郁兮兮还准备带着年儿一起逃离欢都，没想到她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和妖君这边勾结到一起了。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终于停下了。

        郁兮兮终于在眩晕中缓过劲来，她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不过还好这些年未雨绸缪，她的锦囊里有的是到处收集的奇珍异宝，刚好有一张符咒可解此法。

        郁兮兮正准备念咒将符篆用起来，这时候轿帘被人用手掀开了。

        入目之处的手青筋凸起，来人笑得一脸狡黠。

        “劝你不要动歪脑筋，待到吉时，妖君自会来宠幸你。”妖君洞府的光线晦暗不明，但不妨碍黑蛇看清楚魅灵的长相。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的美，倒是不知何时看过的话本里有一句，突然在脑子里冒出来。

        仿佛在冰雪覆盖的千丈悬崖之巅盛开的一株雪莲，莲心却燃起一点红。那抹红正如这魅灵额间的一簇花钿，圣洁又妖冶。

        黑蛇舔了舔嘴唇，吐出蛇信子，眼里的贪婪毫不掩饰地暴露出来：“果真比那小贱人美得多。”

        郁兮兮朝他翻了个白眼。

        黑蛇不以为意，甚至笑起来：“这样一副绝色皮囊，可惜了，不久你就要被妖君生吞活剥，本蛇不与你这将死之妖计较。”

        “我劝你面对妖君时最好温柔一点，免得死得太痛苦。”黑蛇凑得近了一些，腥臭味愈发浓厚，郁兮兮皱了眉头。

        “还是你那姐妹懂得识趣。”黑蛇眼中欲色愈浓，这样的美人，即使吃不到嘴里，他也莫名的兴奋起来，“她背叛了你，你是不是很难过呀？要是难过的话，要不要趁妖君来之前，我们先”

        “快活快活”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黑蛇忽然感觉后脑勺一阵剧痛，条件反射收回了手，一摸，后脑勺处竟是见了血。

        顺着黑蛇的视线，郁兮兮抬眼望去，那怪物阿白也歪着脑袋盯着黑蛇，似有不惑。要不是那怪物血红竖瞳太过瘆人，她甚至觉得此刻的它有点憨傻。

        那唤做阿白的原来是只巨型白蛇。

        黑蛇以为刚才那一下是阿白的警示，心里多少有点虚。这白蛇法力巨大却未开灵智，是妖君身边的灵宠。虽然这条蠢蛇不会言语，却难保它不会与妖君告密。

        “阿白，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让她安分一点，下次我再多给你带点小妖进来吃。”

        阿白歪着头仍似懂非懂，但“吃小妖”三个字刺激到了它，又开心地蠕动起来，嘴里的粘液裹着碎石不断落下来，砸得黑蛇灰头土脸。

        黑蛇受不了跑了。此处又只剩下郁兮兮一个人，和那头顶上一直盘桓着的怪物阿白。

        郁兮兮终于得空解了定身术。再留在这里多一刻都是危险，不知道那妖君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她可没那样的自信直接跟妖君硬打。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锦囊，很快找到了她要找的鲛衣。这鲛衣披上可隐身，不被人察觉气息，不过时效只能维持半个时辰，遇水则会效力减半。

        郁兮兮披上鲛衣，偷偷掀起轿帘觑了眼外面，那被称作阿白的怪物此刻正背对着这面咬自己的尾巴。

        正是好机会。

        郁兮兮抓紧时机，但就在她掀开轿帘出去的那瞬间，阿白却像突然感知道什么，猛然转身，它那庞大的身躯异常灵活，血盆大口倏忽张开直朝轿子而来，但嘴里却似乎没有食物入口的触感。

        阿白茫然动了动嘴，又甩了甩尾巴，有点疑惑。

        郁兮兮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她要是晚一步，说不定就已经进了蛇肚子了。

        事不宜迟，郁兮兮靠着这鲛衣，还算比较顺利地离开了妖君洞府，这鬼地方曲折弯绕又阴暗潮湿，遍地布满骸骨，真不是好妖能待的地方。

        妖君洞府外，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的郁兮兮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心想得赶紧先离开妖君管辖处才是上策。可她还没跑多远，却意外看见了两个熟悉的人影，正是那黑蛇和年儿。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两人正没羞没臊地腻歪在一起。郁兮兮心机一动，从锦囊里飞出两张符咒紧紧贴在二人背后。

        刚才还在哥哥长妹妹短的这两只妖怪，突然开始互相用力扇起对方脸来。转眼间年儿那张脸就肿起来嘴角也显出血迹，黑蛇那张黑脸都紫了。

        郁兮兮心里痛快了点，心想要不是锦囊里没有致命的符咒，否则现在就灭了他们。身后忽然响起纷乱的嘈杂声，原来洞府有妖发现祭品消失，往这边来搜了。

        郁兮兮不敢耽搁，赶紧离开。却还没跑两步，竟然就被某妖指着大喊：“在那里！追呀！”

        黑蛇和年儿一边互扇，一边朝郁兮兮这边看过来，看那眼神恨不得将郁兮兮吞了。

        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吧！鲛衣还有赝品？！

        既然已经暴露，郁兮兮索性脱了鲛衣，一路朝西狂奔，很快被群妖追至崖边。

        黑蛇也解了符咒追上来，他朝前逼近了两步，道：“魅灵，你要是现在乖乖就擒，我会在妖君那里美言几句，让你死得舒服一点。否则你难不成还要跳下这崖？你可知，这崖下是什么地方？”

        郁兮兮朝崖边望了一眼：“万魔窟。”

        “还算你有点见识。这万魔窟下，全是未开灵智的凶兽妖鬼，进去了连骨头都不剩，据说还有被封印的上古大妖，连魂魄都给你吃干抹净，彻底在这三界灰飞烟灭。”黑蛇以为这魅灵怕了，开始转变策略，毕竟丢了祭品，他也没有好果子吃，“其实呀，你要是把妖君伺候舒服了，说不定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机会活下来的，毕竟妖君也不总吃妖。”

        “是吗？”郁兮兮倏然一笑，下一瞬她却转身，毫不犹豫地跳进了万魔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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