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霁雪待初晴（6）

看守若有所思地听着。

        这会儿是正午，阳光慵懒的洒在草地上，石砖上。

        府中的人都忙着涌进膳房用膳。

        似乎无人注意到，府中西北角的梧桐树下，有两人正在悄然讨论着，事关全府上下，甚至整个望州岛生死命运的秘密。

        楚潭清立在树荫处，双手抱在胸前，环顾四周，确定周围无人，便继续道，“至于人数，前几日在山中，便开始计算了。他若隐瞒一两人，的确很难发现。可想瞒过八人，也太异想天开了，况且留在山中的，都是当年随我去益州的自己人。大家出生入死多年，战场经验丰富。”

        看守点点头，想象着那日在山中作战时的场景，又继续追问今天审讯的玄机。

        “我让你去拿酒菜，是想试探，若还有生还机会，他是否有求生欲。”师兄笑着，想到当时的黄骋正中他下怀，“很显然，他并不想死，只是万念俱灰，过于悲观了，以为落在我手中别无选择。且他大概是常年在那视人命如草芥的玄机所，我初次答应他不会取他性命，他也不会信。不告诉我真实人数，大概是想借此留一手，保自己一命，也拖住我。”

        看守也记得他狼吞虎咽的模样，“没错，面对酒菜太真实了，他吃的那叫一个香。若真是视死如归的人，便是什么山珍海味也无用了。”

        师兄眉眼间还留着笑意，此时却添了几分冷冽，“是啊。酒足饭饱后，他对求生的欲望更是强烈，此时若是吓吓他，把他刚萌生的希望拦腰扼杀，他才会真的崩溃。”楚潭清顿了顿，眼神微眯，“等到他知道即便他扯谎，我也的确不会将他置于死地，才会真正如释重负，就如同溺水之人忽然得救，终于得以喘息。我此时再提及他的家人，表现出共情于他，他才会信任我，才会知无不言。”

        看守连连称赞，又追问道，“那他家人被挟持的事，公子如何得知？”

        楚潭清长叹一声，回答，“我当年在东宫，也曾与他们打过几次交道。那朱公公向来心狠手辣，未达目的不择手段，惯用伎俩罢了。他玄机所的暗卫，都是他的棋子罢了，未曾将他们当人看待。”

        提到玄机所，他又想起逃跑的朱副将和另外二人，不能给他们逃回东溟，甚至给岛外传信的机会，须得叮嘱画舫上的人，加强对离岛，或是不明飞鸽传信的巡逻。

        便吩咐那看守，“你现在是不是没有差事，去清吟馆，叫倾颜回府找我。”

        “末将这就去请陶掌柜来。”看守拱手。

        楚潭清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算了，事关紧急，我下午自己去一趟吧。你吃饭去吧。”

        那看守应着，见楚潭清正欲离开，连忙叫住他，道，“公子，这黄骋提到的七年前的事，也不无道理。若真与五圣教有关，留着汐汐小姐在府中怕是……”

        “跟她有什么关系。”楚潭清立刻蹙眉瞪了看守一眼，眼神好像要杀了那看守，“今日之事，半个字都不得外传，也不可乱猜，明白了吗？”

        看守当下战战兢兢点点头，躲到去膳房用膳了。

        楚潭清甩甩衣袖，直接前往霁雪阁。

        霁雪阁正屋大门紧闭，山茶正在门外拾掇花花草草，小姐刚搬进来，她可有的布置了。

        “公子。您回来了。”她停下手中的活，点头对楚潭清打招呼，继续道，“小姐进去一个时辰了，好像还没忙完，我喊她先用午膳，她说您急着用呢，先不吃了。”

        楚潭清含笑，眨眨眼，“知道了，我去同她说。”

        然后便径直地走到正屋门口，轻轻叩门。

        “我不是说了我先不吃……师兄？你怎么过来了？那边……”汐汐打开门，眸中闪着惊讶之色，与楚潭清对视上，“师兄，我，我还需要一会儿。”

        “不急了。”师兄轻松一笑，回头对山茶说，“去膳房传膳，我与小姐在此用膳。”

        汐汐插嘴，“可我还没做完。”

        楚潭清眸若秋水，对汐汐说，“无妨。这次的事已经解决了。”然后转头，换了严肃的语气，对山茶大声喊，“快去啊！”

        山茶应了一声，放下铁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不晓得这二人打什么哑谜。

        也不知道那晚带回来的劫匪审的怎么样了，公子怎么还有心情先用膳。

        汐汐带着楚潭清坐到了那红木罗汉床，便一脸焦急地问他，“师兄说解决了？是如何解决的？那劫匪是何人？”

        楚潭清拿过小桌上的茶壶，倒了两盏茶，轻描淡写地道，“是东溟的商贾，说是寻求合作，其实是想吞并。被清吟馆那边识破，便起了冲突。”

        汐汐吃惊，“东溟的商贾，惦记到这么远来了？”

        楚潭清继续解释，“这岛上的产业，都是暴利产业，且不受任何州府管辖，就像一块块肥肉。若是拿到一处，就够他们几代挥霍了。惦记这些的有商贾大家，也有王侯将相，这些年用各种手段，赶走好几拨了。”

        “也是。”汐汐对这岛上的产业没什么兴趣，只觉得自己赶工一上午，又没派上用场，似乎白忙活了。

        她有些沮丧地盯着自己的香炉，起身去把火熄灭。

        楚潭清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起身跟着她，轻声道，“杀鸡焉用牛刀，汐汐制蛊不易，怎可轻易浪费给这小喽啰？这次的这波人，在东溟颇有势力，只怕过不了多久，还要再来一波。到时候，师兄还要劳烦汐汐多准备些。”

        汐汐歪着头道，“我倒希望别再来这些麻烦的人。”

        楚潭清会心一笑，“不用担心，你到了岛上就安心住下，就算是那东溟精骑来了，师兄一样为你挡出去。”

        山茶端来了午膳，二人盘腿坐回了罗汉床。

        罗汉床临窗，窗外的梧桐树透过窗棂，映在了罗汉桌上。

        房中暖洋洋的。

        算起来二人也有几日没好好用膳了。

        可汐汐看出师兄吃的并不放松，没心一直没舒展开，总觉得他还有心事。便试探着问，“师兄吃完，可有什么事情要忙？”

        楚潭清直接回答，“师兄要去趟清吟馆的画舫。”

        原来要去放松享乐了。

        楚潭清看着汐汐闷闷不乐的表情，不禁想笑，“师兄是去办正事。你想不想一同去看看？正好那掌柜是我远房表妹，原本也是打算介绍给你认识。师兄每月都要离岛一阵子，你们也好有个照应。”

        汐汐立马笑逐颜开。

        这笑容将他的思绪勾回七年前。

        她不同于那些扭扭捏捏的世家女子。

        一个民间的小故事，一快梅花糕，都能让她忘记世间所有烦恼，被哄得开怀大笑。

        也仿佛世间从来没有什么烦恼。

        祖母忽然离世，被教中人苛待利用，好像是她上辈子经历的事了。

        “这些就是白日的画舫？”汐汐手中摇着师兄刚送给她的小折扇，刚下马车，眼神就被眼前这琳琅满目的画舫所吸引。

        她站在江边欣赏着，迟迟不舍得走进身后的清吟馆。

        午后的江边柳树林立，柳叶随着微风，伴着画舫中的琵琶曲轻轻摇曳，与这烟柳画桥相得益彰。

        她扬着头，看看师兄，眉飞色舞地道，“要不你进去议事，我想在附近转转，看看这些画舫。我还想，上去听听小曲。”

        楚潭清想到还有朱公公和部下流落在外，他们虽不认识汐汐，但她身份特殊，总要做到万无一失。当下拒绝道，“不可，赶紧进去。”

        他眼见着汐汐的嘴角当下扁了下去，又只能说，“等师兄议完正事带你走走。过些日子便是中秋灯会了，画舫附近会有很多灯会。到时候带你游园。”

        她痛快的答应了。

        这清吟阁似乎白日并不营业，随师兄进门后，大堂竟空无一人。

        也许是都在画舫上，刚刚画舫上走动的人倒是不少。汐汐默默地想。

        上了三楼，走廊尽头有一间双开门的套房。

        门口站着衣着艳丽的丫鬟，见到他们便笑吟吟地低头行李，“公子。”然后看了眼汐汐，楚潭清便道，“我师妹，汐汐。”

        丫鬟似是反应过来，莞尔一笑，恭恭敬敬躬身，道，“见过小姐。”

        然后提着裙摆，转身为他们开门。

        房中空无一人。

        绯红色的地毯自门口一路延伸，尽头是一整面精致的淡茶色窗格。而透过窗格向下望去，便是烈日下波光粼粼的望江，还有汐汐刚才所见到的在江边依次排开的画舫。

        房中央低矮的茶桌上，零零散散摆放着一些酒杯酒壶，已然全是空的。

        “呵。”楚潭清见到眼前景象，眼神中蕴含了几分怒气，对着侧面的屏风后喊道，“昨日又叫了小倌儿们陪你饮酒？”

        “是啊。快辰时才散场。”只见屏风后走出个妙龄女子，一袭齐胸红衣，清透的薄纱外裳挂在肩上，打着哈欠应声走出，一双玉足，还未来得及穿鞋。

        她见到汐汐，忽然定了定神，眨眨眼睛，问道，“这就是？”

        楚潭清没给她什么好脸色，也没等她多说。“这就是。”

        她下意识站直，对着汐汐道，“你们稍坐一下，我先去梳洗。”然后看了看茶桌，不好意思地挤出笑容，对着门外喊，“青棠！快进来拾掇拾掇，贵客来了！”

        门外那丫鬟应声进来，打扫起来。

        这红衣女子莞尔一笑，闪到了屏风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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