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章
破晓来临的时候,鏖战仍未停歇。
胜利的句号画了一半,却被一批天人援兵生硬打断。
援兵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没人知道,援兵的后面还跟着多少援兵,没人知道,这场战斗,要到何时,才是尽头。
就像铁了心要将他们断送于此,天人源源不断输送着兵力。而战斗了一整夜,早已筋疲力竭的他们,唯有重新拿起刀,挺起伤痕累累的腰杆,负隅顽抗。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坂本和桂的归来,将局面迅速扭转。
坂本归来的时候,所有战士的眼睛,连同嘴巴,一起张大了。先遣队遇险,说明军中必有奸细。就算用脚趾头去想,都想得出,被支开的坂本一定凶多吉少。所以,当人们仰着头,望着天上那个扶着飞船,将枪弹连同呕吐物一同掷向大地的卷发少年时,心中除了惊喜,还是惊喜。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虎口脱险后,又不知从哪个时空机器里变出了飞船和补给的武器,世上除了眼前这位桂滨之龙外,怕是再无他人得以做到。
桂的归来,相比坂本,少了一些戏剧性。他率领着一队士兵,气喘吁吁地赶来,在人们最无助的时刻,命士兵从前后两方分别夹击,给天人包了个饺子。他的开场白依旧脱线,反驳银时的那句“不是假发,是桂。”听起来也依旧冥顽不化,可看到他的人们,心中竟先后泛起了暖意。他们明白,他们是被牵挂着的,若“逃跑”只因心怀众生,那“奔赴”,也只会是同理。
“援军”对“援军”,前院的厮杀才刚刚开始。后院这边,另一场厮杀,却快要接近尾声。
这场厮杀,很安静。
没有枪,没有炮,甚至连一丝火药味也寻不见。
只有刀。
断壁残垣。
倾塌的房梁,破碎的砖瓦,委顿在地。纹有繁复家纹的纸灯笼,被风扯碎,又无声飘散。
空气中,浮着一阵烟尘。
烟尘逐渐散去,剥离显现的,是两道身影。
两道对峙的身影。
高杉晋助。黑夜叉。
黑夜叉完好如初,就连披风的边角,都那么平整服贴。此刻的他,如同一座神祗,站的端直,正悲悯地俯瞰着他的子民。
而高杉的身上早已布满伤痕。每一道鲜红的伤口,都是那么触目惊心,好像一张张血盆大口,正□□裸地嘲讽着他的弱小。
他们已经互拆了五百三十四招。
仍未分胜负。
任高杉拼尽全力,却连黑夜叉的衣角都未曾触到。可黑夜叉也无法将高杉打倒。
绝妙而令人发恨的平衡点。
高杉支着刀,试图直起身来。
刀插在泥土中,他的手摩挲着早已发烫的刀柄。
由于体力的透支,他的脸色看起来已十分苍白。
弯曲的膝盖,颤抖着,一点点打直。
杀戮还在继续,那声音从前院传来,可他就像一个聋子,无论怎样的声音,都无法使他的视线从黑夜叉身上移开。
“还没有放弃吗?”黑夜叉居高临下,冷冷道。
风吹过。没有回声。
“一共接了我五百三十四招,却还活着,这已经是个奇迹。”
仍旧没有回声。应答他的,只有一双直勾勾的,冷肃的眼。
“可是啊,你仍不知足,仍觉得不够!”黑夜叉突然间怒目圆睁,“我真的很费解,不过是地球上一只渺小的蝼蚁,愚蠢的猴子,为何敢以卵击石,违抗天命?!你到底,还想怎样?”
“我想怎样,你该清楚!”高杉的声音,比他更疾,更高。
“我清楚?”
“不错。从三年前,松阳被带走的时候。你就该清楚!”
沉默。
如死亡一般的沉默。
“不。不对。”
“不对?”
“不对。我记得,那时候,你已经觉悟,已经跪地屈服。”
“所以?现在我站在这里,这令你很费解?”
“非但费解,还很愤怒!”
“还有一件更令你愤怒的事,它马上就会发生!”
“什么?”
“今天,该跪地屈服的,是你!”
话声顿处,风声骤紧,高杉以饥鹰攫兔之势,第五百三十五次向黑夜叉扑击而去!黑夜叉淡然一笑,身形一转,手中的刀反臂而刺,径自刺向高杉心头。高杉闪身去避,侧首间,过剧的动作将紫发甩起,遮住他的半边眼眸,碎发下,那双锐目,像两颗淬了血的钉子,将黑夜叉死死钉住!
铿然一声,两把铁器,再次相击!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将时间的沙漏尽数震碎
“少爷!少爷!”他听见急切的呼唤声,自庭院的尽头悠悠传来。
“少爷,您站在这里做什么?!外头风雪大,万一冻坏了身子,误了明日的聚会”老管家喘着粗气,为他披了一件毛领披风。
毛毛的领子,裹着小小的脑袋。两只翠玉一般的眸子,望着枝上的冬蝉。
薄弱的蝉翼承着雪,不知天高地厚地鸣叫着。
“管家。”
“少爷有何吩咐?”
“你先退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管家的关心,令他心生厌烦。虽然不曾言明,可他的心中十分清楚,管家担心他的身体,更大程度上只是惧怕他在明天的聚会上出了纰漏,辱没了高杉家的身份。
笼中鸟,即使生着再华美的羽毛,意义何在?
画面再一转,他看见了松阳的侧影。
“今后你们会学到各种各样的东西,也会碰到各种困难和挫折,那个时候该怎么做,就看各位的选择了,我不知道能否一直陪在你们身边”温和的声音,激起回忆的涟漪。松阳执着一本绿皮书,在教室内来回踱步。耳畔书声朗朗,似前尘一般渺远,风卷起落花,穿过小木窗,银时抱着木刀昏昏欲睡,假发专心致志翻着书本
“你想成为怎样的武士?”他曾立在窗边,这样问过他。
他拖着下巴,有什么东西,就要从心中破土而出。
梦境转瞬即逝。很快他们背起行囊,与身后焦黑的废墟,无忧的童年说了再见。
他躺在马厩里。
初出茅庐时,他们除了一腔热血,一把刀,什么都没有。
只能跟着长州军东征西走。
因为年龄太小,他被安排洗马。
他将马匹的皮毛洗的发亮。
用曾经握刀的手。
纵使生性高傲,可他必须日复一日做着最底层的差事,积攒人脉,静候时机。
后来,他第一次杀了人。
杀人,反人性的行为。
没有人一生下来,就习惯杀人。
夜里,死里逃生的新兵们趴在河边呕吐。
他独自躺在杂草堆里。
理应感到不适的,可有一种难以压制的兴奋,竟压过了那种不适。
为了平息那种兴奋,他出门,将头埋在了冰冷的河水里。
狂跳不止的心脏告诉他,离救出老师,他又近了一步。
不久之后,他拥有了自己的军队。
他们端了天人的老巢。战后的庆功宴上,队士们酩酊大醉,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帐篷。
唯有他,一双冷静的眼,凝着杯中清冽的酒。
每一步,俱都按照计划行进着,有条不紊。
快了。就快了吧。救出老师。
在那一天来临之前,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他不能醉。
不能醉,不能休息,不能停止
若要问起,自攘夷以来,哪一场仗令他打得最辛苦,那么答案必定是,此时此刻。
常人可能无法想象,三年来,每一个日夜,每一个分秒,积攒着,隐忍着的力量,在一瞬间爆发,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心在颤抖,连呼吸都在颤抖。每一招,每一式都恨不得倾了毕生之力。要知道,乌鸦就在他的眼前,斩落乌鸦的时机,也就在他的眼前
可惜的是,黑夜叉作为天道众元老,常年征战各个星球,自是非同小可。不要说斩落他,饶是他如何迅捷,就连他行动的轨迹,他都无法看清。他的刀尖无论指到何处,都会被一阵无形之风逼回,那无形的,移动的风,在他周身筑起了一道保护墙!他的每一个身移步换,都已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他就在他的面前,他的眼睛也的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可就在这时,他的身影竟消失了,而与此同时,他的背后蓦地一凉,只听一声瘆人的冷笑,一把刀尖,已堪堪刺到了他握刀的手!他只觉虎口发烫,一声清响,他的刀,已掉落在地!
武士,丢弃了刀?
他下意识去拾,可忽又觉得这个动作破绽百出,就在他犹疑之时,腕上又是一阵刺骨的辣痛。黑夜叉的耐心显然已经磨尽,想要尽快结束这场战斗的他,一刀挥出,将他握刀的手腕一刀挑断!他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躬下去的身子僵在了半途!
手腕,断了?
他的手,已无法握刀了吗?
“你真的,是我见过,地球上最有趣的蝼蚁。”黑夜叉的声音充满了玩味。这一刀,他本可以刺向他的心口,可是他没有。
“我想问你,去年那场剿杀了三万考拉星人的海战,可是你鬼兵队的杰作?”
高杉扯了扯嘴角,没否认。
“我还想问你,今年,猪扒星人的二十车刚领来的军粮,突然被劫,也是你鬼兵队的杰作?”
“是。但也不全是。”
“不得不承认,你真的很厉害。不过,不管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你走到这里,都到此为止吧!”
这一次,黑夜叉的言语中,竟充满了诚恳的劝慰。
那是一种敬佩。对对手的敬佩。
高杉不语,只是望着地上近在咫尺的武士刀,沉默。
膝盖摩挲在沙地上,有点酸疼。
腰背弯的太久,已僵如朽木。
一口白气从他的鼻端呼出,被风吹散,飘向西边。
萩的方向。
黑夜叉见他不语,怀揣着好奇,向他走近。
黑色的布靴,踩着地面。一步,又一步。
他看见,他的衣角。
是不是,也只配看见衣角?
他的视线一点点模糊了,几夜没合眼,再加上一场殊死搏斗。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该到了极限。
他的脑海里,恍恍惚惚浮现出一轮凄冷的月,和冰凉的手铐。
松阳离去时的侧影,迎着月色。
银时颤抖的身躯,无助的哭喊
一幕一幕,都像快闪镜头般,在他的脑海中飞速掠过,他只觉得,脑袋像被灌了千斤铅石那样,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沉重
还是和那时一样吗?
还是什么都无法改变,无法拯救吗?
只能到此为止了吗?
他的脑袋像被千针钻刺,几乎就要炸裂。
四肢百骸,浑身上下,好像被万虫咬啮,疼得钻心。可若要问他,他竟也说不出,更痛的究竟是身体,还是那颗心?
他的手,一点点地,缓慢地,向那把刀移去
刀就在手边。可是,每一寸,每一寸,都似隔了万重山,充满了艰难险阻。
他的剑眉,因过度痛苦而拧得死死!
从颊边滚落的汗滴,已有豆粒般大!
全身骨节都在咯咯颤动,发出爆豆般的声响!
那声响落入黑夜叉耳中,化为了一阵阵刺耳的惊雷。
他,正在握刀?!
他,仍想战斗?!
他,仍未放弃?!
就在此刻,高杉骤然间欺身直进,那只仍在滴血的手,握紧了他的刀柄,刀尖自下卷上,倒削向黑夜叉面门!
势携劲风!就连空气,都被震出迭迭波纹!
黑夜叉的动作因惊讶而缓了半拍,也就是这么半拍的空档,一道精芒,电掣而来,闪电般贯入了他的包围圈!
夺目的刀光,连日光都逼退!
黑夜叉的眼睛,突然间危险地眯起
分明已经伤痕累累,分明连刀,都已握不起来,可他竟然仍在战斗,仍想杀了他!这般耐力,就连他,都不得不去赞叹。
虽然,他并没有太多时间赞叹。
因为,只是他的招式,就令他应接不暇!
眼前的少年,早已将自己化作了一只野兽。他凭着野兽的本能厮杀,每一招,每一式都剑走偏锋,攻其要害,却唯独不给自己留后路。黑夜叉的刀锋迎面劈来,他眼见躲避不及,竟去徒手接白刃!鲜血如瀑,自他的掌心泼下,可他却像感知不到疼痛那般,将刀紧紧握死!而黑夜叉汹涌的来势,竟就被这种野蛮而直白的方式牵制了住!
“你!”黑夜叉暗叫不好,意欲后退,可惜他的刀,已握在了他手中!
他不能没有刀!
高杉的拳风已从他侧面袭来!
形势在反转!
黑夜叉大骇之下,将刀丢弃,身形疾转,向后掠去数丈。然高杉的刀光,已如流星赶月般,间不容发地侵占了他的视野!
他出手如狂,刀与手臂,早已连结成了一个共同生命体!昔日的骄傲冷静,此刻已被抛却,一连几刀挥出,忽东忽西,倏顺倏逆,如伤狼,如鬼魅,向着黑夜叉狂冲猛击,其间却无任何章法可言!一个天人站在屋顶,偶一低头,看到正在酣斗的两人,膝盖顿时一软,从屋顶跌了下来。太快了,两道移动的身型,太快了!他趴在地上,试图从刚才烙在眼底的画面去猜测两人的胜负,可惜,莫要说其间招式,就连两人之中,哪个是鬼修罗,哪个是黑夜叉,分辨起来,都已十分困难。他只记得,两道黑影,疾逾风轮,乍合倏分,在他的眼中,慢慢幻化成一片令人晕眩的黑
后撤一步,左肩斜,身子后倾丢了刀的黑夜叉,姿态逐渐变得狼狈凌乱。
而高杉的攻势,却是步步紧逼——直刺!竖劈!斜挑!回掠!刀尖斩过之处,竟连接成了一片肉眼可见的光网!每一刀挥出,他都能听到细细的拉扯声,那是筋骨与肌肉过度伸展后,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哀鸣。伤口在滴血,可他早已感觉不到疼痛。周遭喧嚣鼎沸,可他的耳中,却只剩寂静一片
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声音,杀了他,杀了他!
黑夜叉的呼吸,愈发变得急促,那张永远挂着轻蔑笑容的脸,也逐渐变得扭曲
疯子!眼前这人,绝对是个疯子!
明明是以命博命的打法,破绽百出,可他竟无法利用其中任何一个破绽趁机攻击,原因只有一个——他的刀,太快了!
刀,早已和他的人,他的魂,他的意志融为一体。
那舞动着的,来无影去无踪的,究竟是刀,是魂,还是他的意志,谁又能够说清?
他的世界,突然开始下雨。
倾盆大雨,自铅灰色的天际砸下,落入大海。
海面波涛汹涌,狂风卷起千层浪。他却逼迫自己尽量地,静下心。
他恨,他焦急。
天知道他有多恨,多焦急。
可是胜利,不能只靠恨和焦急。
他试着聆听他的呼吸。
这件事并不容易。
爆发是一件夺人眼球的事,世人往往也只能看到英雄爆发出力量的一刻,殊不知,平静,有时候比爆发更难,更苦,需要更多的意志力。
于狂风骤雨中,寻找一只鲸吐息的声音,他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空间。
心跳,在极致痛楚中慢慢被平复。
杂念,亦在极致痛楚中慢慢被抛却。
唯有黑夜叉的呼吸声,被无限放大,一起一伏,一起一伏
出招之前,呼吸转急!
就是此刻!
他蓦地抢前一步,将刀高举头顶!凛冬的朝阳,将他的刀化为一束银光,那束银光,从黑夜叉鼻尖直削而下,刀尖忽转,对准咽喉
黑夜叉低头,端直看着那正在逼近刀锋,脑中空白一片,似乎不能,也不敢去相信,高贵的,不可一世的自己,竟要被一只最劣等的蝼蚁,捅了刀子。
而他的正对面,高杉反手握刀,因为充血而近乎赤红的双眼,正灼烧着天边那一轮初升的太阳。
“下地狱去吧,你。”
几经辗转,几经淬炼,几经磨难。
跨过万里疆土。穿越无数昼夜。
少年的刀锋,终于此时此刻,得以触碰乌鸦之黑翼。
在他们的不远处,一棵树的背后,有一声压抑许久的叹息声,飘溢而出。
“松阳,原来,这就是你引以为豪的弟子吗?”
话声中,他将头顶的斗笠压低,袍袖微拂,凌空后掠,那一点白影,举着禅杖,划空急去,在爪城清晨的微光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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