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撞到沈凌的是个网吧常客，经常来御苑上网，看到沈凌咯血的时候，人也懵住了。

        但好在沈凌的咯血量并不多，昏过去时被林渝牢牢抱住，没有栽向地面二次伤害。

        林渝先是让顾治打120，然后捋直了他的腰背确保沈凌的呼吸是顺畅的。

        他的一系列动作太快太准，旁边网吧的客人都停下来围观，还是顾治挥散了人群。

        常客凑近也想看一眼沈凌，却被林渝的眼神冻在原地，登时有些讪讪。

        ……说不认识林渝肯定不可能的，御苑网吧里的网管来来回回换，就这个小网管人气高。

        原因无他，林渝长得好看、做事麻利，几乎没什么脾气架子，跟所有的客人都能好声好气地交流。

        但他只是想看一眼沈凌，什么都没做，就被林渝那冰冷的气场压迫得喘不上气。

        常客纳了闷，站在一边。

        ……林渝原来的脾气是真的好过吗？

        林渝嗓音冷淡：“能告诉我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常客目光触及到他泛着冷意的眼底，打了个激灵：“没、没什么啊，我就上了个厕所，回来的时候误撞到他了……一回神，他就咳了几下坐在地上了。”

        林渝垂眸，视线里的沈凌脸色苍白，唇色泛白沾着血迹，红白交映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他冷冷应了一声，并未继续责怪对方。

        ……况且真出了什么问题，他也有的是办法找到这个人。

        顾治跟在他后面进来，打完急救电话没多久，救护车赶到，林渝跟着沈凌去了医院。

        常客满脸懵逼，看向老板顾治：“怎、怎么着？后面还需要我去吗？可我就只是碰了他一下，哪有人像个瓷娃娃一样，碰都碰不得？不是……老板你得给我当证人啊？”

        顾治拖地收拾卫生，听着常客的抱怨不时应一声，好让客人不至于对着空气抱怨。

        常客抱怨到最后也不知道说什么了，问老板：“你这个网管以前脾气就这样？”

        难道是他记忆出差错了？

        顾治手指轻敲桌面，也若有所思：“谁知道呢。”

        沈凌被送往离御苑小区最近的医院。

        林渝在救护车上和唐管家电话联络，唐管家听完情况后，很快做好了应对安排，在电话最后还在安慰林渝：“林少爷，这件事也不是您的问题，请不要过于自责。”

        林渝应声说好，挂断电话。

        到了医院后，林渝才知道唐管家的安排指的是什么——

        十几位白大褂的医生等在手术室门口。

        沈家用最快速度集结了沈少爷的主治医生团。

        推车时，一个明显穿着明显不是御苑医院的护士很快接手，跟手术室门口的医生交流完数据后，其中几位点点头，进去查看情况。

        护士叮嘱完一切后，才走向林渝，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酒精湿巾递给林渝：“您是沈少爷的朋友吗？请不用担心，清楚沈少爷病情并且能保证少爷安好的医生都在这里了。”

        林渝接过湿巾，一根根擦拭手上沾到的血液。

        ……都是沈凌的血。

        护士小姐自我介绍：“我姓杨，从小少爷十岁开始跟沈家签订雇佣协议，负责他的所有病情数据，并且能最快速度赶来到少爷身边。”

        杨特护想了想，继续道：“少爷已经一段时间没出过问题了，上次例行检查是心内科张主任做的，连他都说没什么大碍了。这次应该是意外情况，我刚刚跟他们确认过，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她本意是想安慰沈凌的朋友，毕竟这位朋友，是肉眼都能看到的神情紧张。

        十岁。

        林渝垂眸，不敢去想沈凌有多少次喘不上气、多少次咯血昏迷……才能在第二次跟林渝见面时，即使满手鲜血，都能风轻云淡地说没关系。

        林渝：“他的病一直都这么严重吗？”

        杨特护看出他神色松了一些，不想让他继续担心，便斟酌道：“如果能一直保持现在的状态稳定着，保持心情愉悦、精神放松，会越来越好的。”

        她没有说任何定论。因为沈凌的检查报告里，即便是他长大后变好了的身体数据状况，心功能也并没有达到手术条件。

        林渝听出话外音，嗓音蓦的哑了一瞬：“嗯。”

        手术一结束，沈凌被推进了单人病房。杨特护继续去跟进手术后续的问题，林渝回病房看沈凌。

        沈凌那双好看的眼眸紧闭着，漆黑柔软的额发乱糟糟的，林渝替他梳理好，注意到沈凌一直紧皱的眉心慢慢松开。

        他这才感觉到自己心底压着的石头微微一松。

        ……很奇怪的感觉，似乎看着沈凌不舒服，林渝也会觉得有点难受。

        他没有细究这个奇怪的想法。

        病房门被轻柔推开，杨特护和他叮嘱了些事情后，有意让他放松休息一下，便说：“因为药效少爷可能要睡很久，您可以先回去休息，等少爷醒了我在给您打电话……”

        她已经在跟沈夫人的通话里，得知了这位‘朋友’的身份，并不敢多阻止对方。

        林渝淡声拒绝：“不用。我可以在这里等他醒吗？”

        杨特护愣了一下，很快微笑：“当然可以，陪护床在那里，您随意安排。”

        沈凌醒来的时候是周末凌晨六点多。

        他被窗帘掩着的日光刺了一下眼，眨了眨眼睛，人懵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哪儿。

        熟悉的病房。

        无论前世还是小说里，沈凌最熟悉的地方就是病房。

        空茫茫的消毒水气味，背景安静又嘈杂，偶尔有仪器‘滴’了一声，手背上的输液针头还在隐隐泛疼。

        沈凌有一瞬间无法判断自己是在现实还是那本小说中。

        现实里沈凌是胃癌晚期。永远在疼的身体，永远没有亲人的病房，孤单、疼痛无处不在地侵蚀他的精神。

        这记忆太痛苦了，沈凌只要回忆起身体就会不自觉发抖，他下意识地蜷起身体，手也牢牢捂住了肚子，蜷缩着的模样像一颗小小的虾米。

        但是几乎在沈凌蜷起身体的同时，病床边的另一只手很快握住了他的手。

        那双手很冷，握住的一瞬间就让沈凌打了个激灵。

        宽大、修长，手指很牢地包住了沈凌的手，让他渐渐清醒起来。

        ——是林渝。

        沈凌紧绷的精神放松了些。

        林渝抬起眸，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困倦得连嗓音都有些沙哑：“沈、沈凌？你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站起身想帮沈凌按铃，叫值班的护士检查身体。

        沈凌久病成医，清醒后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最为直观。他用被握住的手有些坏心眼地捏了捏林渝的手指，嗓音很轻：“不用。”

        林渝停了一瞬。

        ……作乱捏他的手温热，似乎是因为刚醒，动作有一些不太熟练地挠了挠他的手心。

        林渝松开手：“嗯。”

        沈凌有些遗憾不能继续玩手。

        他悄悄抬眼，看出林渝神色的顾虑，轻声解释：“早上会查床的，可以待会一起检查了，就不用再麻烦她们了。”

        他唇色苍白，但眼尾微弯，带着干净的笑意。

        这副神情让人不由得心中一软。

        林渝被说服了。

        只是他还有些担心：“那你刚刚捂住肚子，是哪里疼吗？”

        沈凌闻言眸底闪过一丝迷茫，很快回神：“没，应该是刚刚做了个噩梦。”

        早上七点半，医院例行查房检查身体，沈凌乖乖张嘴看喉咙，然后软声问医生：“张医生，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呀？”

        张医生跟他打了五六年交道，对沈凌那点小心思一清二楚，笑道：“明天吧，今天就别想了，再观察一下。”

        沈凌长叹了口气。

        杨特护问了沈凌的状况后，跟沈太太回话去了，病房里陡然只剩沈凌和林渝。

        沈凌瘪嘴，有点委屈：“可是我真的不难受了啊，而且今天是周末啊……”

        他视线慢慢看向林渝，嗓音带着小小的讨好：“林渝哥哥……”

        向上天发誓，他只是不想浪费周末！

        半个小时后，管家带来的林渝的换洗衣服，穿在了沈凌身上。

        沈凌伸着胳膊，慢吞吞地卷袖子，小声抱怨：“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呀，为什么你的衣服这么长……”

        他甚至还卷了下裤腿！

        林渝好笑地揉了下他的头，等沈凌卷好袖子，用手转正他的视线，“记得看路，不要再被人撞到了。”

        沈凌乖巧应声。

        林渝问完地址，查清地图，问他：“距离很近，一起走去吗？”

        沈凌知道林渝担心自己因为肺炎喘不上气，仔细检查了一下身体状况后说：“没关系。”

        路程不到半个小时，但他们走了足足一小时，林渝才拎着蔫嗒嗒的沈凌到了店门口。

        沈凌最终不得不认识到，他只是自我感觉良好。

        路走到一半沈凌就觉得好累，腿脚像是别人的，根本抬不动。

        好在林渝也不催，让沈凌用最舒服的速度慢慢走。

        进店前，林渝还在跟他反复确认：“最多三个小时，待会到时间就回医院。”

        沈凌眼眸亮晶晶的，满眼都是店里的白色长毛安哥拉兔，胡乱应了下声，便拿着老板发的手环进兔咖。

        这家兔咖刚开业，因为位置不好，生意有些惨淡，周末也只是坐了零零散散几个人，连店员都没雇。

        套餐确认后，老板亲自送来饮品。

        套餐是两杯果茶，因为不准加冰，林渝还被沈凌看了好几眼。

        老板细心地将杯子盖好防尘罩，防止草料或是兔毛掉落。

        每桌的兔子都是老板用草篮推车送来。推车中的兔子脾气温顺，长长的白毛柔顺蓬松。兔子眼睛红红的，三瓣嘴咬着草料不松口。乖得让人心都化了。

        老板同时示范了一下如何抱兔子。

        沈凌轻手轻脚地按照步骤抱住兔子，忍不住喟叹。

        ……触感真的很新奇。尤其店主把每一只兔子都照料得很好，安哥拉兔的毛发干净柔软，温热得熨贴在人怀中。那是一种无法用金钱衡量取代的治愈瞬间。

        沈凌揉着白兔子的背毛，享受地眯起眼睛。

        林渝微微托着下巴，看桌子对面的沈凌撸兔子。

        ……按理说，沈家那样的家世，沈凌少说也是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少爷。可他却依旧能全身心沉溺投入在这样简单的快乐中，比起外界宠坏的富二代们，简直像一股清流。

        他不合时宜地想到唐管家就摆在书房的沈凌的小时候照片，两颊白白软软的，带着一点婴儿肥，嘴巴大笑起来的时候像一个可爱的心形。

        天真干净，像是一颗棒棒糖就能骗走的小孩。

        想到那个场景，林渝忍不住牵起嘴角，就在他刚准备用喝茶掩盖住嘴角，忽然感觉到手边一阵软软的触感——

        沈凌握住兔兔的爪子，悄悄挨上他放在桌子上的那只手。

        被发现了，沈凌也没慌张，只是继续用和小时候无差的笑容，冲林渝笑。

        注意到林渝蜷起手指，沈凌才叹了口气，遗憾地拿回兔爪。

        好可惜，没有逗到……

        他轻轻摇了摇两只兔爪，向林渝介绍：“老板说这个兔兔叫安安，脾气超级好，怎么rua都不会生气。”

        林渝在沈凌鼓励的神情下，小心翼翼揉了揉兔子的脑袋。

        ……兔子耳朵很热，但是毛发也真的很舒服。

        沈凌玩得不亦乐乎，rua兔rua了一个多小时。后来老板说安安可能有些困，开始向沈凌介绍了店里的兔子乐园。

        里面的兔子是老板救助的被主人弃养的，兔子乐园是它们自由活动的区域。

        兔子们有的甚至只有一只眼睛，有的腿还是瘸的，但是在老板的精心照顾下都很活泼地在玩耍。

        林渝还在和顾治联系，偶尔看一眼沈凌的状况，见到他沉迷在兔子乐园，才开始全心处理自己的事情。

        等处理完一天积攒的消息，林渝一抬眸，趴在兔子乐园栏杆上的沈凌不见了。

        林渝眼眸骤然凌厉，很快找了一遍店里。最后在吧台背后，才找到正在调试吉他的沈凌。

        沈凌也不在意，坐在地板上帮老板调试吉他。吧台太高，林渝要是没有仔细找，根本发现不了沈凌。

        沈凌注意到林渝找来了，指了指吉他，解释道：“老板刚学，不太会调，我刚刚说帮他一下。”

        调试得差不多，沈凌即兴来了一段《天空之城》。

        听到沈凌那流畅悦耳的曲调，老板很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练了一段时间了，只是没什么天赋，弹得总是磕绊。”

        沈凌小心翼翼把吉他还给老板，笑着说：“没关系呀，每个人都有新手期的，多练习就好了。”

        沈凌和老板交谈了一会儿，忽然注意到店里的角落放着一台电子琴，眼眸顿时一亮，“唔……我可以帮你用琴声伴奏练习。”

        两人一拍即合，林渝替他们搬出电子琴，在沈凌的要求下，再次当起了人体支架。

        老板店里只有《天空之城》的吉他简谱，沈凌看完一遍就背住了谱子，试了下电子琴的音后，比了个‘ok’的手势。

        曲调柔软，像是被卷入风中的蒲公英，随着风安宁地走遍世间的角落，孤独而宁静的氛围下。不禁让人在想高远的天空上，是否有一座巨大的城市，悬浮在云端。每个人都似乎见过那个城市，但没人能说出那座城邦的样子，天空之城是个秘密之地，藏着所有人的孤独。

        一曲结束，老板大气地给沈凌他们免了单，握住沈凌的手，激动地问道：“客人您是绝对音感吗？刚刚调音的时候我觉得就很像……”

        而且旁人不知道弹奏时发生的细微状况，老板却格外清楚，他漏掉的每一个音都被沈凌精准补上，因此整首曲子才能如此和谐流畅，听起来毫不滞涩。

        不然以他那个半吊子的水平，早就被人听出磕绊来了。

        沈凌不好意思地摸鼻子：“没有那么神，只是能听出来一点区别。”

        林渝回桌帮他处理录制的视频，听到脚步声才抬头——

        沈凌步伐轻松，怀里抱着一只漆黑的小兔子。

        那是老板刚从兔子乐园里拿出来的黑兔子，老板介绍说它因为毛色原因，被原主人抛弃，但黑兔子没有因此脾气不好，性格尤其温顺。

        老板觉得和沈凌投缘，便把它抱出来给沈凌玩。

        黑兔子眼睛很亮，沈凌的眼睛也很亮，两双干净的眼眸盯着林渝，林渝难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缓了缓气氛：“它叫什么名字？”

        沈凌狡黠一笑：“老板说它叫小虞，虞姬的虞。”

        林渝：“……”

        沈凌握住它的爪爪，揉着肉垫边说：“林渝，它和你一个名字欸。”

        林渝听着沈凌不停地小声喊：“小虞、小虞……”

        他有些无奈，忍不住扶额。

        可还没等林渝处理好情绪，沈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

        他本就白皙的肤色被黑兔子衬得更白，走路弹琴一番运动下，唇色都变得有点血色，小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乖巧得一如兔子。

        沈凌的眼珠漆黑又漂亮，此刻饶有兴致地看向他，嗓音还带着点愉悦：“林渝哥哥，读后感写好了吗？”

        林渝：“？”

        林渝最终败下阵来，老老实实地在兔咖的桌子上写读后感。

        沈凌看着他写，将自己的蓝牙耳机也分给林渝：“一起听吧，听着可能会有些思路。”

        林渝接过耳机，塞进耳朵，瞬间传来一阵格外耳熟的背景音乐，还没等林渝想到是什么曲子，官方端庄严肃的嗓音就蓦的响起：

        “鞋印37码，身高一米六左右。抽屉里提取了一枚血指纹。领居突然离家，有嫌疑……”

        “十七年的坚持，《今日说法》继续播出——”

        林渝：“？”

        手底下是张三李四，耳朵里是《今日说法》。

        他微微抬起头，看向听得认真且严谨的沈凌，不禁想起其他世家的传闻——

        听说沈家家底最为文学渊源，连沈夫人最小的儿子都酷爱诗歌散文。沈夫人最喜欢听音乐会，家风熏陶下，沈凌也对音乐颇有造诣。

        但谁能告诉林渝，为什么沈少爷送他的第一本书不是《泰戈尔》也不是《莎士比亚》，而是《罗翔说刑法》；耳机里不是轻柔低缓的钢琴曲，而是严肃庄重的《今日说法》。

        沈凌的目光专注，双手还在rua兔，看到林渝的眼神，疑惑地递了个眼色：“？”

        林渝：“……”

        林渝快气笑了：“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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