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城东一处偏僻的茶馆门窗紧闭,店前挂着的红灯笼随着微风轻轻摇摆,如今,正值年关,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路上的行人很少。过去了几天前热闹的场景,剩下的就是守着家门等待着新年的到来。
万俟斐不喜欢过年,他也不喜欢这满目的红色。红色,对他来说过于鲜艳、靓丽。
这家茶馆,是辛怜月邀请他来的。万俟斐知道来者不善,可是就算是虎穴,他也必须前来。他自己的命只能掌握在他自己手里,任何人、任何事都别想轻易地夺取它。
推开门,茶馆整个空荡荡的,唯独正中央摆了一张桌子。看到万俟斐出现,便有人点上了灯,陆陆续续地出现几个婢女手里端着丰富的饭菜。不久之后,桌上就被摆满了。
辛怜月在婢女撤下后,出现在万俟斐的眼前。她一袭大红色的长裙,眉眼着淡妆,看起来漂亮不可方物。辛怜月一手搭着万俟斐的肩,红润的嘴唇微微勾起,低身附在万俟斐的耳边轻声道:“万俟斐,你知道我是谁吗?”
万俟斐侧身,推开了辛怜月搭在他肩上的手,垂眸道:“辛怜月,黑莲教圣女。”
辛怜月抿嘴笑了一声,卷翘的长睫毛煽动两下,遮住眼眸中的恨意,低声道:“都不对,其实我是你,你所拥有的一切应该都是我的。”
辛怜月看万俟斐并没有因为她说的话有何反应,嘴角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你为什么不说话?”
“无聊。”
“无聊,你竟然说这种事无聊。”辛怜月神色有些狰狞,伸手将面前的桌子掀翻。
万俟斐为了避免被饭菜的汤汁溅到,在辛怜月掀桌的前一刻,移身到远处。他缓缓抬起眼帘,雾气的眼眸倒映出一张有些扭曲的漂亮脸蛋,他伸手抚摸着袖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受尽折磨。”
辛怜月冷笑了一声,她为了今天已经太久了。
万俟斐忽然抬起眼帘,望着笑容诡异的辛怜月,心里一惊。他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动弹,万俟斐意识到自己上当了。意识彻底昏迷过去的最后一刻,万俟斐看到的就是辛怜月得意的神色。
万俟斐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次醒过来。
不过眼前一片漆黑,万俟斐知道他被蒙住了眼睛,他开口试图发声,却发现喉咙疼的厉害,发不出一点声音。
“万俟斐,你终于醒了。要是你不惹我生气,我也不会这样对你的。”
清脆悦耳的女声在万俟斐耳边响起,万俟斐听出站在他面前的是辛怜月。
“你真的不好奇你的身世吗?但是,就算你不好奇,我也要将一切都告诉你,我一个人痛苦多无聊,拉着你一起才有个伴。”
其实,万俟斐并不是不在乎他的身世。只是怎么多年他这样习惯了,他早就明白这个世上没有最坏的事情,只有更坏的事情。但是,万俟斐也没有想到,接下来的辛怜月告诉他的事,比他想的更加糟糕。他不是母亲的儿子,身上的毒不是仇家下的,而是母亲亲手给他种上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引他那生死未明的父亲出现。而他真正的母亲,是在他幼时被他亲手,所杀的一个哑仆。被利用,下毒,他都可以忍受,唯独不能忍受他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哑仆早已经在他记忆里模糊不清,万俟斐只记得当时,母亲告诉他,哑仆是下毒的人,是敌人派来的奸细,让他杀了哑仆。到如今,辛怜月,告诉他哑仆,竟然是他的亲生母亲——,。
辛怜月,她看着万俟斐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并且眼尾的花纹仿佛被火烧一般变成了炙热的火红。辛怜月知道,万俟斐的情绪终于被她挑动了,可她不仅要他精神痛苦,还要他肉体加倍疼痛,以偿还她这些年的求而不得的痛苦。
嘶嘶,一条细长的小红蛇从辛怜月手腕处钻了出来,顺着万俟斐白皙的手背向上滑到他的袖口里。最终从他领口钻了出来,鲜红的蛇信扫过万俟斐的脸庞,在他的被衣物遮住的肩膀处留下几处牙印。
随后又顺着原路回到辛怜月手中,这条蛇可是辛怜月苦心练成的宝贝。它的毒液能将人负面的情感几十倍的放大,也就是普通人针扎的疼痛会变得如同刀割,而本来就轻微的悲伤则会变得撕心裂肺。
她倒要看看,中了这毒的万俟斐还会不会如此淡定。辛怜月拿起一把被磨得光滑的小刀,沿着万俟斐的脸颊滑下,“我看你能撑多久。”
锋利的刀锋在万俟斐的脸颊上割下一道红线,剧烈的疼痛让万俟斐发出一声闷哼,手背上根根青筋像是盘旋的树根从地底下爆出来。被放大无数倍的自责和痛苦,让万俟斐本就不大求死的欲望彻底湮灭在心底。他现在只希望,自己能够快点死去。死了,这一切的痛苦都将消失,他带给别人的痛苦也会得到终结。
到最后,万俟斐疼的意识已经迷迷糊糊的,整个人像是被浸在阴暗冰冷刺骨的水底。他没有挣扎,任由着自己向最深处落去。
在黑暗彻底到临前,万俟斐以为自己解脱了。可惜,他没死成被人救了。
宁俊来的时候,万俟斐淡青色的锦袍大半被染成血色,整个人毫无生息,就像是死了的人一样。他没能力杀掉那个疯女人为万俟斐报仇,也没能力救下万俟斐,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毫无声息的万俟斐。
辛好风影和风魅两个人及时赶到,要不然宁俊就被辛怜月打死了。他们两人看到万俟斐的状况时,脸色也吓得有些发白。风魅拽着风影的衣袖,“我们这次惨了。”
风影一向是比较冷静的,他上前勘察了万俟斐的伤势,发现万俟斐只是受了皮外伤时,缓缓松了一口气。风影低声告诉风魅,让他在这照顾好万俟公子,他要出去找一辆马车。
风影离开后,风魅看着正替万俟斐松绑的宁俊,眼眶似乎有些泛红,而且神色悲伤欲绝。风魅好像记得,风影告诉过他,这个人喜欢万俟公子。
“万俟公子,没事,就是疼昏过去。你别像死了爹娘似得,哭丧着一张脸。”
宁俊怔怔抬起头,黯淡的凤眸亮了起来,紧捏住抖颤的手指,“万俟斐,他真的没事。”
“当然没事,要是真是出了什么事,我和风影还能好好地站在这。”
宁俊捂住有些发热的眼眶,以前万俟斐说他蠢,他总是觉得不对,可是现在他真的觉得自己有些蠢。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可别再伤心了。要是等万俟公子醒过来,再因为这事惩罚我和风影就不好了。”风魅也不太会安慰人,他一向说话都比较直来直去。
好在宁俊总算脱离那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恢复了平静。
万俟斐的手很冰,比宁俊第一次触摸到它的时候还冰。源源不断地内力从两个人的手掌接触的地方传输过去,宁俊他不怕冷,他担心时间久了,万俟斐会被冻坏。
这里夜里的温度很低,而且空荡荡的茶馆连一个火盆都没有。宁俊让风魅帮着他将万俟斐沾血的斗篷脱下,随后脱下自己的大氅替万俟斐盖上。他抬眸便能看到万俟斐右脸那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横跨半个脸颊,一直延伸到下巴。
宁俊一想到万俟斐独自承受这痛苦,他的心里就如同抽搐般的疼痛。很快,风影就带着一辆马车回来了,他们将万俟斐抬上马车后,便马不停蹄地朝着江城最大的医馆驶去。
天健医馆。
尽管此时已入夜,医馆排队的人依旧很多。风影不知道和里面的人说了什么,他们带着万俟斐一直来到医馆的后院,来替万俟斐看病的是位年长的老者。
在老者看病时,风影、风魅和宁俊他们都被关在门外。
过了许久,老者才开门让他们进去。
那位老者告诉他们,万俟斐的情况很复杂,他不仅种了一种不知名的蛇毒,而且喉咙还被毒哑了。要想万俟斐真正好起来是不可能的,只能先让他休息半个月,而且最关键的是,病人不听话。
宁俊抬眸看向已经醒过来,靠着床边正向他们这边望来的万俟斐,嘴角微微勾起,继而听着老者的训话。到最后老者似乎也觉得自己话太多,唉声叹气的拉着他的孙女离开这里。
万俟斐身上的伤口并不多,可是每个都很深,而且几乎都是在显眼的地方。刚才在他昏迷的时候,身上的伤口都被包扎好了。宁俊看着床上沉默的万俟斐,他端起一杯热水,来到床边,“你先喝点水,稍后,风影他们会把洗澡的东西搬过来,我再帮你洗澡。”
宁俊将茶杯递到万俟斐的嘴边,万俟斐轻轻抿了一口,白蒙蒙的眼眸看着他。水喝完后,宁俊白皙的脸庞微微有些泛红,他将杯子放到一边,转身轻声劝道:“万俟,你最好多听听老大夫的话,这样病才会好是不是?”
万俟斐的医术和那老大夫相比,只高不低,皮外伤不要紧,这蛇毒也被他体内的梅花殁吸收了不少。多亏,宁俊来的及时,不然以他当时的心里状况,性命难保。
宁俊看万俟斐不想听,也就不再提,反正到时候,他听老大夫的话就行了。风影和风魅将洗澡的东西都搬过来后,宁俊就帮万俟斐简单地洗了洗。
随后就重新替他包扎伤口,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快了很多。包扎好后,宁俊望着几乎半个脑袋被包起来的万俟斐,虽然不恰当可还是有点想笑。
万俟斐垂下眼帘,指尖摸了摸绷带最厚的右脸。辛怜月所说的一切,万俟斐不敢全信,可是又不得不信。之前古行之一直让他杀掉辛怜月,看来是担心他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
宁俊看着摸着右脸,神色忽然有些黯淡的万俟斐,宁俊以为他担心自己会毁容,便出言劝道:“你不用担心,那位老大夫说你的脸不会留疤的。”
万俟斐侧首望着宁俊,淡色的嘴唇轻轻开合几下,随后就拍了拍床边。
宁俊发愣了片刻,他似乎懂刚才万俟斐的意思,是要他闭嘴休息。他迅速脱了外衣,爬到床里面,将被子盖到两个人身上。其实,就算万俟斐不说,宁俊也决定这几天一直和万俟斐住在一起,照顾他的衣食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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