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传 1

　　大巴山脉的中间，有一处和缓的平原。阆河从这里流过。河水旁边的土地十分肥沃，长满了茂密的丛林。生活在这里的部族，是凉族。
　　凉族人主要依靠着种植谷物和渔猎维生。虽然这里肥沃的土地十分适合谷物的生长，但是因为经常遭受野兽的侵袭，每当收成的时候，凉族人都必须全体出动，守护即将成熟的谷物。否则他们一年的劳动，都会被野兽毁于一旦。
　　阆河水来自大巴山上的积雪，水流湍急，河水凛冽。从河里捕鱼是一项极为艰难的劳作，一不小心，就会葬身河底，被汹涌的河水冲走。连尸身都找不到。在凉族，只有少数胆大心细、经验丰富、并且获得了家族秘传的技巧的青年男子，才敢于下河捕鱼。
　　达金就是这少数人中的一个。
　　达金是个沉默寡言，性格温和的人。他的生命似乎和阆河有着某种神秘的连结。他的日常，除了在河里打鱼，就是独自默默地坐在河边，盯着时而波涛汹涌，时而平静温柔的河水发呆。
　　不知从何时起，达金的身边，多了一个清秀挺拔，名唤雪鹰的少年。
　　雪鹰生得十分俊气，他眉峰如黛，眸深如井。他的四肢修长，身材比同龄人要高出许多。若不是他的穿着，你甚至难以分清他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雪鹰也是个聪颖敏捷的少年。他跟着达金，很快就学会了如何抛网收网，如何避免急流以及如何寻找鱼迹。很快，雪鹰就成为达金不可或缺的助手。
　　这是一个晴朗阳光的日子。
　　最早起床的是白玛。她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忙碌着，为雪鹰和达金准备白天干活所需的干粮和捕鱼的器具。
　　“阿姆，我要跟阿爹和雪鹰哥一起去捕鱼！”
　　一个声音突然在白玛身后响起。只见一个面色红润、圆圆脸庞的小女孩出现在白玛眼前。她是白玛的女儿金珠。
　　白玛温和地笑笑，摸着金珠的头说道：“金珠，你还小呢。等你长大了再说吧。”
　　“可是雪鹰哥也不大，为什么他可以去，我就不可以呢？”金珠仰着脸，认真地盯着白玛问道。
　　“雪鹰是男孩子，他长大以后也要像阿爹那样去捕鱼。你呢，你是个女孩子，你长大了是跟着阿姆去田里种麦的。所以呀，你不能去。”
　　“女孩子为什么不能去捕鱼呢？“
　　“捕鱼太危险了。女孩子做不来的。“
　　“什么是危险呢？阿妈？“金珠乌黑的眼珠子闪着好奇的光，不解地问道。
　　“嗯，危险的意思就是，他们可能捕不到鱼，可能会掉到河里呢。“白玛不想说得太详细。她只是含糊地回答道。
　　金珠却不容含糊，她走近了一步，抓着白玛的手、语带焦急地说道：“掉到河里会怎样呢？要是雪鹰哥掉到河里的话怎么办呢？“
　　白玛有些好气又好笑。她放下手头的工作，抱起金珠，连哄带呵地说道：“金玛，你阿爹和雪鹰阿哥，都不会有事的。他们不会掉河里的。你这个小脑瓜，不要想那么多好吗？“
　　谁知金玛并不是那么好应付的。她执着地追问说：“阿姆，若是他们不会掉进河里的话，那就是没有危险嘛。那你为啥不让我也去呢？你说我不能去，是因为有危险，危险就是阿爹和雪鹰哥会掉进河里去。我不想让阿爹和雪鹰哥掉河里。我不想他们有危险。“
　　白玛爱怜地亲了亲女儿红润的脸蛋。安慰她道：“你阿爹是凉族最能干的捕鱼人。他可懂河里的鱼了。他也可懂那河了。你放心吧。他们肯定不会掉河里的。“
　　“那雪鹰哥呢？“
　　“你雪鹰哥有阿爹照顾着呢。他也不会掉河里的。“
　　“那阿爹也可以照顾我呢吧。那我去也不会掉河里，也没危险了，不是吗？“
　　就在金珠和白玛纠缠不清时，雪鹰走了过来。才十来岁的雪鹰，已经有白玛那么高了。经过一晚的睡眠，他显得精神焕发。他接过金珠的话头说道：“金珠，阿爹捕鱼的时候可忙呢。哪里有空照顾你。我也是要自己照顾自己的。“
　　金珠一看是雪鹰。高兴地从白玛的怀抱里挣脱了出来，冲到雪鹰身边，拉扯着他的衣襟，说道：“雪鹰哥，我也跟你们去捕鱼好吗？我不要你们照顾，我就在一旁看着你们。好不好？“
　　“不好！“雪鹰很干脆地回应道。
　　金珠毫不气馁，坚持道：“我喜欢和你在一起，雪鹰哥。你带我去嘛。“
　　雪鹰做了个鬼脸，吓唬她道：“你知道吗？阆河里的河神隆大最喜欢像你这样的小姑娘了。他一见到你来了，就会跑出来把你抓到河里去的。你不怕吗？“
　　金珠咯咯地笑起来。说：“我不信。你骗人雪鹰哥。“
　　“我不骗你。金珠。是老伐子讲给我听的。等我有空了，哥给你讲河神隆大的故事。“
　　“真的吗？太好了！你现在就给我讲好吗？“金珠跳起来，欢叫着道。
　　这时，达金在屋外呼唤着道：“雪鹰，快点。拿好东西，我们要动身了。“
　　雪鹰一边应着，一边朝金珠和白玛笑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接着他拿起白玛准备好的捕鱼器具，快步地走出了屋子。
　　金珠想跟着雪鹰，却因为被白玛拉住了动不了。她很不服气地朝着雪鹰的背影喊道：“等我再长大些，我一定要跟着你们去捕鱼的！“
　　白玛见达金和雪鹰走远了，才放心地松开了金珠。她又是烦恼又是怜爱地对金珠说道：“你看你，成天吵着要去捕鱼。哪里像个女孩子。家里那么多的家务事要你帮忙呢。你怎么不想着帮帮阿姆，却尽想着往外跑哦？“
　　金珠仍然在回想着刚才和雪鹰的对话，听到白玛这话，她扮了个鬼脸，回答说：“阿姆，以前雪鹰哥每天都带着我。他去哪里，我也去哪里。他做什么，我也做什么。我们做什么都是一起的呀！可是现在雪鹰哥去了捕鱼，我却不能去。我当然不开心呵！“
　　听了女儿这话，白玛想起了什么。她停住了手里的活计，有些失神地呆看着女儿，喃喃着道：“是呵是呵。阿姆小的时候，也是像你一样呵。“
　　金玛好奇地探问道：“是吗？阿姆。阿姆你也有个阿哥吗？“
　　白玛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阿姆没有阿哥。可是阿姆有个阿姐！阿姆和阿姐，就像你和雪鹰一样。我们总是在一起。我们比你们还要亲密得多呢。因为我们没有阿姆，也没有阿爹。阿姆只有阿姐。“说到这里，霎时间，记忆像潮水般涌上白玛的心头。多年前和阿姐姬玛一起时的各种经历，一幕幕不由自主地浮上白玛心头。她无力地瘫坐下来，眼里充满了泪水。
　　金玛第一次看见母亲这么地伤心。她有些吓住了。她像只温顺的小鸡仔一般，悄悄地钻进了白玛的怀里。她小心地观察着母亲的脸色，忐忑地问道：“阿姆，阿姆的阿姐遇到危险了吗？她现在在哪里呢？“
　　“阿姆的阿姐去了女神娅莎姆那里。她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白玛声音颤抖地说道。
　　“女神娅莎姆？她在哪里呢？我可以见到她吗？“
　　“傻孩子，你这么小，女神娅莎姆不会要你的。“白玛抱紧了金珠，像是害怕她会跑掉一样。
　　“阿姆你哭了？是因为想你的阿姐了吗？为什么阿姆的阿姐要去女神娅莎姆那里呢？她不要阿姆了吗？“金玛喁喁地细声问道。
　　“金珠，阿姆的阿姐是这个世界上阿姆最想念的人了。她是为了雪鹰离开的呀。要不是因为雪鹰，阿姆也会随着阿姐一起，去了女神娅莎姆那里了。这里面的故事实在是太长太长了。“白玛回忆起往事，仍然无法释怀。她的思绪，像是春天的柳絮般飘进了过去的时光。
　　“阿姆，你把你阿姐的故事告诉我好吗？为什么阿姆的阿姐为了雪鹰离开你呢？这个故事和雪鹰有什么关系呢？“金珠激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她哀求着对白玛说道。
　　“等你长大了，阿姆会将所有的故事都告诉你的。现在你还太小，你不懂的。雪鹰也不懂的。“
　　“我懂，阿姆！我不小了。我都快十岁了！“金珠着急地说道。
　　白玛怔怔地看着金珠，似乎觉得难以置信：“是吗？你都快十岁了？金珠，是真的呵。想不到你都快十岁了。雪鹰呢，也十四岁了！这么多年了呵？姬玛，你在娅莎姆那里过得好吗？“她叹息着，低下头陷入了沉思。
　　一时间，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被这奇怪的安静气氛感染，金珠也不再说话。她依在白玛的胸前，仰脸看着母亲。像是要从她的脸上寻找答案。
　　终于，白玛从沉重的思绪中走了出来。她抹去脸上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弯下腰来，看着金珠那天真无邪的双眼，柔声说道：“金珠，你放心，这里面的故事，阿姆一定会告诉你的。等今晚雪鹰和阿爹回家了，我告诉你们所有的人。”
　　“真的？一定！”听了母亲这话，金珠兴奋地跳起来。
　　太阳迈着和往常一样的步伐在天空中走着。金珠的心却无比地焦急。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地心急如火，她不时地去门口张望着，看看阿爹和雪鹰是否回家了。
　　白玛的这一天，也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她手头的活计总是出错，她也会不时地停下手来发愣。因为那些重新翻腾起来的、难忘的往事。
　　太阳终于下山了。
　　可是，依然不见达金和雪鹰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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