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传 9

　　雪鹰在与大凉王金图西娃相处的第一个晚上，是在忘我的、几乎通宵的歌唱和舞蹈中度过的。这么长时间的歌唱和舞蹈，让雪鹰严重透支了体力和能量。最后，雪鹰在极度的疲倦和虚弱中倒下，昏睡了过去。
　　一开始，金图西娃被雪鹰的歌唱和舞蹈所感染，也与他一起歌唱和互动。但慢慢地，她就感到了疲倦。她一直等待着的，是雪鹰会停下他的唱跳，来和她一起共度良宵。谁知，雪鹰真的是个完全不懂风情的少年，只知道自娱自乐。金图西娃是个个性高傲的人，她不想去主动召唤雪鹰来亲近自己。最终她在漫漫的等待中昏昏睡去。
　　当黎明的微曦升起，将沉睡的金图西娃唤醒。她站起身来，看到倒在一边的雪鹰，他卷曲着身体缩成一团，像是受惊的孩子偎缩在大人的怀中。她忍不住想要拥抱他。她俯下身来，轻轻地抚摸着他那玉石般光滑精致的面孔。慢慢地，金图西娃感到自己的心在颤抖，她想去探索一下雪鹰的身体。她伸出手来，尝试着去脱雪鹰身上的衣服。
　　雪鹰的身体原本是卷缩着的。也许是感受到了金图西娃的触碰和安抚，他的身体放松下来，转而仰面朝天毫无防解敞开着自己。他整个人依然在沉睡，他那平静安详有如婴儿般的样子好像永远都不会醒过来。
　　金图西娃抚摸着雪鹰的身体，像是抚摸着一具石头的雕刻，冰冷而质感。她亲吻着雪鹰的脸和身体，期望着他有所反应。但结果仍是令她失望。
　　远远地，凉寨的雄鸡在鸣叫，此起彼伏。一阵阵的凉风吹过，带来清晨的寒意。
　　金图西娃被这凉风吹去了心中的激情。她看着仍然沉睡的雪鹰，胸中渐渐升起一股恼意。她想起自己的日常职责，今天她是打算去巡视一个边远的凉寨。她的时间向来安排的十分紧凑，如果不按时进行早上的巡视，那么下午等待着她处理事务纠纷的族人将会有所抱怨。金图西娃恨恨地长叹了口气，任由雪鹰仰躺着，自己扬长而去。
　　昨夜近乎疯狂的歌唱和舞蹈，雪鹰经历了他从未有过的纵情和忘乎所以。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倒下的。他的神智里，他在唱跳之中进入了某种超然的、无以伦比又似曾相识的境界。在这个境界里，他的身体被清凉柔和的气流托载着，离开了大地，在高高的树梢上滑行。刚开始，雪鹰还感到有些害怕，但很快，他就觉得自己仿佛身轻似燕，不再会有下坠的危险。
　　雪鹰只感到一阵阵的轻松。他只觉得自己在远离地上的世界，他的心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快乐和自由。不期然地，他又听到了那个神秘莫测的声音：
　　“是你——是你！”
　　当他听到这个声音时，和上次的反应不同的是，雪鹰没有感到惊慌。他甚至有些好奇。上次的经历，让他坚信自己是遇到了河神。因为只有无所不知的河神，才能够知道他不是白玛和达金的孩子。那么，这次这个声音，仍然是河神吗？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它是想告诉自己什么秘密吗？
　　“你——你是河神吗？”雪鹰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喁喁地问道。他期待着听到回答，可是，他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雪鹰有些失望。他想起老筏子说过的河神隆大的故事。说隆大喜欢长得漂亮的小孩子，它把小孩子偷到他在河底下的宫殿里养着。慢慢地，小孩子就会变成一条有着人的脑袋却长着鱼的身体的鱼。雪鹰以前很害怕自己会变成这样的一条鱼。因为那样的话，他就无家可归且太孤独了。想不到如今的他，虽然不是一条鱼，但已是孤独一人，不知何时可以回家。
　　想到此，雪鹰感到一阵难过。原先轻松自在的身体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他开始沿着树梢下坠，他闻到一股松针的清香，他感觉到向下的力量。
　　“是你——是你！”神秘的声音突然再次出现，像是一股细细地气流，在他的耳边絮絮地吹过。“是的，是你——”
　　“是我吗？是吗？那又怎样呢？”雪鹰喃喃地说到。他不想去纠结于理解声音所启示的意义。就好像他无意去拯救自己下坠的身体一样。他突然一阵坦然，体会到了那从未有过的生与死的界限。就像他当初最早来到人世间一样，雪鹰赤裸着自己面向着天空。他张开了双臂，拥抱那朦胧的未知：
　　“是我！是的，就是我——”
　　大凉王从未像今天这么的心烦意乱。她本是要去巡视一处最边远的凉族村寨的。但她只是召唤了村寨的头人，却并没有去到寨子里查看。而且，和头人们的见面，也只是草草地进行。因为心不在焉，她都不知道头人具体说了什么。她的脑子里充满的念头，一会儿是雪鹰昨晚的歌舞；一会儿是雪鹰沉睡的样子。又或者是她对小凉王的怒怨，以及对自己处境的烦忧。
　　因为心情躁乱，她无缘无故地对头人发了好几次火。头人虽然知道大凉王的脾气不好，但被如此对待，仍然很难忍受，不免嘀咕着说，人家小凉王就不会像你这么发脾气。大凉王听了这话，心里更加地恼火。
　　甚至到了下午，在大凉王回到自己的城堡，处理族人事务的时候，她仍是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平日里杀伐决断、雷厉风行的金图西娃，变得含糊其事，不知所云。来寻求判决和解答的族人，一个个都有些懵懂，搞不清楚大凉王今日出了什么状况。只有知道一些底细的管家猜出了端倪。于是管家将后面等待的族人都劝了回去。让他们过几天再来。因为大凉王可能过于劳累，需要休息。
　　金图西娃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待到她独自一人冷静下来时，她开始回忆自己失控的原因。金图西娃觉得，一切的问题，都是因为小凉王把雪鹰带来所导致的！一想到这一点，大凉王猛地一惊，她觉得自己上了小凉王的当。
　　金图西娃一阵恼火，喝令管家，去召唤小凉王过来问罪。
　　直到此时，金图西娃才突然想起来询问雪鹰的去向。
　　平时，城堡全都是以大凉王为中心来运转的。所以没有人注意到雪鹰的存在与否。当金图西娃询问起来时，大家才匆忙开始寻找。最后，管家和奴隶在城堡的顶部找到了雪鹰。他昏迷地躺在那里，几乎是奄奄一息。
　　金图西娃被告知后，她很是意外。她绝对想象不到，这个昨晚还在狂歌热舞的少年，突然之间就像遭受严霜酷打的花朵一般，几近凋零。
　　小凉王在接到召唤后的第二天，就匆忙地来到大凉王的城堡。迎接他的，是来自大凉王的暴风骤雨般的怒骂和谴责。
　　“金措西达，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你把这么一个毫无用处的孩子送到我这里来。你到底有脑子没有？还是你根本就是想着来陷害我？我平日里对你那么信任，你却使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来害我？你这么做，该当何罪？”金图西娃发怒的声音，比族人吹牛角的声音还要响亮。震得小凉王的耳朵嗡嗡作响。
　　小凉王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惹得大凉王如此怒气冲天。他当初送雪鹰来，也的确是不怀好意。因为自身心怀鬼胎，听了大凉王此话，金措西达不禁一阵心慌，连忙跪下哀求道：“求大凉王恕罪！我也是听了萨满的话，才会这么做的。好在大凉王一切无恙，请原谅我一时糊涂，请大凉王饶恕我吧！”
　　大凉王听了这话，觉得小凉王的态度还算诚恳。她心里的气算是消了不少。但在嘴上她仍然不肯放松：
　　“人人说你小凉王宽厚，我怎么看不出来呢？你把这么一个半大的孩子，身体都不牢靠的孩子送来我这里。如今他只不过在我这里呆了一天，就病得要死过去了，你这么做，岂不是要让族人当我是一个待人凉薄残忍的人吗？你这么做，到底是什么用意？你是想让族人看我的笑话吗？”
　　小凉王听了这话，不禁大吃一惊。他心想，当初送雪鹰来时，他不是好好的吗？难道是因为大凉王久未行房，把雪鹰折磨过头了吗？他于是分辩道：“大凉王，你这可就冤枉我了。雪鹰在我那里，好吃好住。我把他送到你这儿来的时候，他可是什么病都没有啊。你该不是昨晚上没把他照顾好吧？他还不是个大人呢。”
　　小凉王的话里，隐含着对大凉王的指责。这让大凉王刚刚有些消解的怒火，再次燃烧起来。她的脸烧得通红，怒视着对面的小凉王，眼睛里可以喷出火来：
　　“金措西达！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竟敢如此污蔑我的清白？我告诉你，我什么都没有做！雪鹰就是个没成年的孩子！他为我唱歌跳舞了一个晚上，就病得昏死过去。若不是你疏忽大意，没有搞清楚他的身体状况就把他送到这来，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警告你，我不允许你再对我口出不恭！更不不可以再犯类似的过错！否则，我就要除去你小凉王的职位！”
　　小凉王听到这里，暗自也松一口气。看来雪鹰并无什么大碍，不过是大凉王自己神经过敏和脾气暴躁而已。他早已习惯了大凉王的反复无常，也知道如何应付她的喜怒无常。他镇静地回复道：
　　“我哪里敢污蔑大凉王尊贵的清白！我只是在关心你和雪鹰的健康而已。我若是说了什么错话，请大凉王原谅。我真的是一心为大凉王考虑啊。就算你除了我小凉王的职位，我也要为你的将来着想的啊！”接着，小凉王不厌其烦地再次诉说了一通自己是如何想尽各种方法为大凉王物色合适的男子，如何去请教萨满，又如何好不容易找到了雪鹰，等等的过程。他同时表白了一通自己是如何为了大凉王着想，希望她尽快有自己的继承人的心意。在他的诉说中，暗中还夹杂了点对于大凉王不仅不领情，反而还怪罪他的抱怨。
　　小凉王的话，让大凉王的怨气有所缓和。而且，大凉王在发泄了一通对小凉王的怒气之后，她的心情也渐渐地有所平复。当她最终平静下来之后，她抛出自己早就做出的决定，对小凉王说道：
　　“你把雪鹰带回去吧！把他调理好了，再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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