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优雅的假面
地震持续了约莫两分钟的时间，等到一切平息、两个人从桌子底下出来时，面对着安然燃烧的火炉与窗外皎洁的明月，还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若非墙边挂的一幅国王为英雄授剑的油画砸到了地上，相框脱落，若非桌上的红茶洒了一桌子，沾湿了书信，怕是没人会相信刚刚有过如此久的地震。
“我要去看看家里的情况。”维德望了一圈后，低头对爱琳说道，他们的手还没有分开，“我去找侍女送你回房间。”
清点财产、安抚仆人，也都是封建社会的主人应尽的义务。
“不，我也要去。”爱琳摇头。
维德挑起眉毛，认真看了她一眼，见她神情如常，他有些不解刚刚看起来还在害怕的她为何能振作得那么快，但还是点头，微笑着道：“好，我们一起去。”
他们就手牵着手巡视了一圈宅邸，下人们除了有一个被柜子砸到了腿，需要疗养以外，并没有大碍，只是花园里的亭子和阁楼的天花板都有了裂缝，马棚和外围的老旧房屋坍塌，养的好马受惊狂奔，很多杯盘碗碟、画像首饰都有损坏，这都是无法避免的。
“再来几次地震，都要倾家荡产了。”安抚了下人们以后，难得维德还有心情开玩笑，“还不知道城外是怎么样呢。”
爱琳想到那些一套套都有来历的器皿，倒是真心实意地心疼了一下：“地震这么频繁，还是想个办法好好保存它们吧。”
维德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语带笑意：“我怎么没瞧出来，原来你还是管家的好手。”
“比起管家，你还是让我当守卫吧……”爱琳缩起脖子，心虚地说道。
“家里最不缺的就是侍卫，你还要守卫谁？”维德失笑。
爱琳抬起眼，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我来守卫你。”
她苍白而秀丽的面容抬起，似是黑夜里一轮清月生辉，柔和美丽，那一瞥却像是闪电，击中了维德，本是玩笑的神情顿住，他停在走廊中央，紧握着她的手，她一句话、五个字，竟然让他心跳快得如同一个不经事的少年。
喜悦滋生，然后是微妙的不甘心。
两个人的影子在幽幽烛火照耀下拖在了红色的地毯上，相互依偎如同是一个人。
他用额头轻轻碰了一下她的，低声埋怨道：“那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爱琳歪着脑袋：“你不喜欢我守护你吗？我很强的。”
“不是。”维德被她的强调弄得低笑出声，“是我怕你厉害得不想要我，丢下我自己跑了。”
“我才不会这样做呢！”爱琳推开他，抿着唇愤然斜看他，显然没想到她的人品会被质疑。
“你不会？”维德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长地看了回去。
“……”
爱琳张了张嘴，脸涨红了，婚前怎么能算数！
太狡诈了！
她咬着嘴唇，有点别扭地小声说道：“我现在不会了。”
“谁信你，你要是跑了，怕是会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一个字也想不起来。”维德捏着她的脸颊，虽在笑着，手指却不自觉地带了点力道。
爱琳觉得疼，边挣扎，边反驳道：“怎么可能！我会一直记得你的，所有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维德盯着她，脸上带笑，悠然说道：“哦，所以，你是真的想要离开我了？”
爱琳被看得背脊发凉，赶紧补充：“我只是说如果，如果！”她抵不过他凉凉的眼神，埋头抱住他的腰身，轻轻晃着，撒娇起来竟然无师自通，把他晃得心里一荡，差点就毫无原则地投降。
又听她小声不甘地说道：“明明是你先说起的……”
不等她说完，他骨节分明的手轻巧地抬起了她的下巴，吻住了她剩余的话。
许久，他放开了她，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染上浅浅的绯色，长长的眼睫低垂掩住潋滟水色，他又吻了吻她湿润的嘴唇，轻声喃喃：“……骗子。”
“你说什么？”爱琳疑惑地询问。
“我说，你要是跑了，我就把你追回来。”维德摸摸她的脑袋，浅笑着说道，给她整理了一下衣裙，把她绅士地送回了房。
道晚安时，在她手背上留下一个吻，眼睛抬起和她垂下的视线相接勾连，似是有许多温柔深情藏在那一汪碧绿的湖水之中，也将她的依赖存在心底。
要耐心，要温柔。他想着，门扉缓缓关上，他的笑容渐渐淡去。
她喜欢的是这个体贴礼貌，无懈可击的骑士。
当剑兰公爵带着队伍浩浩荡荡地南下时，北方一连串的城市相继反叛的消息也在寂夜传得沸沸扬扬。
人们兴奋地议论着这件事情，盼望着能让那个臭名昭著的杰西王子受到惩罚，然而很快，他们就听说了剑兰公爵的两个异母弟弟趁着他离开的时机，领着各自军队去支援分身乏术的杰西王子这件事情。
“毕竟都是菲谢尔夫人的儿子嘛，他们也算是兄弟了，当然要帮忙。”
“兄弟？你是说剑兰公爵半年前刚刚砍下头颅的那具尸体吗？”有人嘲讽道，指的自然是死在剑兰公爵剑下的大哥。
“我就知道当年国王放跑了菲谢尔夫人会出大问题！他们联合在了一起，那还有谁能给杰西王子一点颜色瞧瞧？”也有人很愤怒，愤怒之下透着忧心。
“国王本人呢？他当然可以阻止他儿子胡作非为了，不是吗？”
“国王深爱着菲谢尔夫人这件事情还需要大家再说多少次？听说他后来的情人都是照着菲谢尔夫人的样子找的呢，又怎么可能会对她留下来的儿子心狠！我听说只要杰西王子一哭，国王就会心软地送去半个城的兵！”
酒馆里传来一片醉鬼们骂骂咧咧的声音。
谣言纷纷扬扬，菲谢尔夫人和杰西王子这对母子人虽然不在寂夜，然而寂夜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传说。
爱琳明显能感觉到校园里的气氛也受到了影响。
斐文德学院招收的学生可不止是寂夜周围的，作为最有代表性的传统魔法学校之一，它招收着普鲁特全国各地的贵族和优秀平民。
本该是专心学习的六年级二班里，涌动着浮躁的氛围——爱琳的学生里，恰恰就有父母亲人在北边反叛城市里的。
在听说了杰西王子破城以后的诸多残暴行为以后，他们又哪里有心思去学习呢？
本来已经渐渐歇下去的赫顿之眼的祈祷活动，就在这样让人不安的气氛之下，重新开始拥有了热度，爱琳看到了好几次学生们悄悄躲起来祈愿，看着孩子们惶恐的样子，她也不便说什么，只能默默地旁观。
空有一身魔法和学识，徒劳地想抹平孩子们眉间的忧虑，却偏偏没有力气着手。
痛苦纠结在心里，可她习惯了什么都藏在心里，外表看来只是如常地安静沉默。
她既然没找人去诉说，别人也就看不出来。她只是独自加强了巡逻，哪怕花费十倍的功夫，只要得到一成的用处，她也心满意足了。
令人不安的也不止是这些，冬天以从未见过的执着姿态紧紧地钉在了日历上，眼见着就要到了三月末，天却黑的越来越早了，肃肃寒风呼啸着穿过枞树，寂夜人的心里始终压着一块石头。
城内的断壁残垣暂且不提，地震大面积地毁坏了城外的农村房屋，不说那些被砸死的、饿死的，光说这样严酷寒冷的天气，就能轻而易举地夺走性命，虽说年年难过年年过，但今年的死伤比往年都要可怕。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骑士和佣兵们闻到了血和钱的味道，纷纷呼啸着往北面涌去，导致寂夜周围成了一片防御空白，魔兽们可以轻易地出现在村落里、城市里、甚至王城里，享受着丰盛美食，河流里到处都飘着血迹断臂。
而人们却因为战争和这可怕的寒冬恐惧起来，食物价格节节攀升，吃白面包的变成了吃硬面包，绝不肯吃土豆的人家也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吃着原本猪和奴隶才吃的食物。
这第六纪元的998年，在本该是富有希望的春天里，竟然没有一件好消息，剑兰公爵的消息带来的热闹，在众多噩耗之中散尽了余热，无比凄怆悲凉。
爱琳含着忧虑，在大冷天里例行巡查。
来到图书馆时，才五点钟，天却已黑透了，寒冬的气息压在人心上，只觉得沉甸甸的。
见馆内没人，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却不知自己为了什么在叹。
她从前一个人，自然没什么好担心；后来有了维德，他拥有的力量只会比她更强，也不怕风波；再后来她关心的范围里多了她的学生们，目前来看他们的生命安全很有保障。
可她就是觉得不开心。
脑海里闪过了她生日那夜的醉酒，闹哄哄的酒吧里，一群大叔们围绕着她，笑哈哈地骂人、痛快地八卦、吆喝着拼酒。
当洪流涌来时，率先被碾碎的就是他们这样，普普通通、却努力活着的人。
心头愈发堵得慌，她随手拉开窗边的椅子，托腮望着外面，怔怔发呆，时不时地叹气。
“我说……”
就在不知道叹了多少声时，角落里突兀地响起了一道清凌凌的声音，有人从模糊的黑暗里走了出来，被墙壁边厚重的烛光拖曳住了影子。
“没有人告诉过你图书馆里是不能发出声音的吗，爱琳·鲁伯特？”
爱琳没想到这里还有别人，不由大吃一惊。
图书馆里的光线昏昏暗暗，她只看出那人不算高，从声音听起来是个少年，有着少年独有的清冽，绝不超过二十岁。
竟然还有学生。爱琳立刻道歉：“不好意思，我没有想到这里还有人，打扰到你学习了吗？”
眼前火光呲地一闪，魔法波动过后视线突兀地亮了一圈，爱琳看到拿着烛台的少年在走近，五官漂亮，金发银眸，眼神如同笼罩着迷雾的森林，神秘幽深，拒人千里。
“是你。”爱琳意外地说道，她之前在荒僻的花园里见过他，他从天而降的样子和犀利的话语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很荣幸你还记得我。”他淡淡说道。
爱琳听出了讽刺的意味，不由眨着眼睛，不知道她到底哪里得罪过他……好吧，她确实得罪过他。
不会吧，他还在记恨？
她只是逼着他答应了不再去没有人烟的地方而已，都是好心。
“天都黑了，你还不回家吗？”爱琳不去计较，温声问道。
他总是一个人，爱琳怀疑他是被孤立的孩子，联想到她从前被白狼带领着孤立的悲惨往事，脾气就格外地好。
“本来是要再待一会儿的，现在拜你所赐，我决定早点回家。”
嗯，他果然没有什么好话。
“你在图书馆干什么？”这个少年太古怪，且两次见面都是在这样没有人的地方，爱琳不由地好奇起来。
“……”
金发少年瞥了她一眼：“尊敬的爱琳·鲁伯特女士，我来图书馆当然是为了狩猎的。”
“……”
爱琳讪讪。
好吧，她承认她的问题有点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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