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2)
寒鸦几度,蹉跎岁月,回首方知错错错。
她是玄门下百年难求的修女,九岁便有境界,让人惊叹崇拜,追道者众多。
如今却黯然退场,屈尊于一方小小的道观。
腐朽牌匾欲坠未坠悬挂在正中央,“无忧”二字染上风霜,模糊不清。青衣女子跪坐神前,诵经声郎朗,一串菩提子从层层叠叠的道服中流泻而出,如丝般华顺,带着寸寸幽光。
阿夜本想上前玩闹一番,在靠近一瞬,只觉万籁俱寂,站定片刻,闭上眼睛聆听。
道观里连缀不绝的雪白纸花下,伫立着连绵不绝的屏风,锦缎或松纸上,描绘写意的祥云仙鹤,松柏河川,金粉相映蜿蜒深入至更深的暗处。
曲曲折折的迂回之后,陈旧的屏风前,阿青就跪在那里,以居高临下的姿势审视着屏风上的万物。
细微的光自窗棂潜入,被隔阂斩碎为微末的影。谨小而卑微的伏在女子的长发间,眼睫上。
她就跪在那里,脊背挺直,仿佛可以跪到天荒地老,直至万物都化为尘埃,成为挥之即去的齑粉。
诵经声止,她抬起眼眸,在看到门口站定的修罗时恍然愣住。
一如当年,她还小的时候,那个修罗男人站在神社门口,隔着神圣的法光寺的朱门,送给她一只新绽放的桃花。
阿夜睁开眼睛,对上那汪清泉。
“你为什么着样看着我?”
“你记不记得二十年前,法光寺外,桃花树下的婴儿?”
阿夜游戏人间太久,从记忆深处寻得一两点星辰,黯淡无光得将那回忆蒙上一层轻纱,看不真切。
“难道你就是那个女孩?”
阿青点头:“我当年被你所救,如今来偿还恩情。”
女人起身,松松盘起的发髻逶迤垂落下一把,端庄而优雅。
她从光影下走出,一瞬间的圣洁荡然无存,变回了在村落里被他按在地上轻薄的小姑娘。
阿夜觉得方才一定是被美色所迷,才会变得那么乖巧,把原来作弄人的计划抛到脑后。
认定了这个想法,野性难训的修罗鬼只觉自己的本心受到挑战,他恢复最开始吊儿郎当的样子:
“你若真想报恩,应当立刻把我身上的缚妖索解开,然后抓十几个人来给我享用,而不是让我和你一起在这破地方吃草!”
阿青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你应该修行,摆脱恶鬼本性。”
修罗暴怒,不知是因为耳边听到的话,还是说话的人:“爷是恶鬼,吃人是天经地义的,老子没兴趣天天听你念经说法!”
缚妖索在身,阿夜失去了法力,与弱小的人无异,终日被困在这破败的神社里,看着散发酸臭味的经文,他早就受不了了。
身体里的暴虐血脉冲刷着每一寸筋脉,他眼睛赤红,盯着青衣女人:
没有防身武器的女人看上去孱弱不堪,雪白皮肤,鲜红嘴唇,纤细腰肢被粗衣包裹,宛如一缕青烟,一掐就碎,单薄肩膀宛如绿藻,柔弱轻盈。
施虐的谷欠望在心里蔓延,修罗鬼弑杀,性/淫,一旦血统爆发,一般女人根本熬不到他回神之后。
阿夜三步并作两步,跨过门槛,掐住阿青的脖子。
细瘦的脖颈就在掌下,似乎能感受到那细白的脖子下,埋着的血管。
齿爪伸出,闪着喋血的光,他恨不得将女人脖颈撕碎,大嚼皮肉,痛饮鲜血。
然而神魔就在一瞬间,阿青被掐得蹙眉,一双素手动作轻柔,慢慢抚摸着他的头发:
“别的修罗不可以,但是你可以。”
手指一松,阿夜惊到了似的后退几步,看着女人脖子上的一圈红印,嗫嚅嘴唇,不知所措。
而阿青只揉了揉侧颈,表情依旧淡然:“你看,你不是控制住了自己吗?”
说罢,转身朝外面走去。
阿夜不懂为什么阿青坚持要让一个修罗鬼随她修行,他不懂人心,从阿青并不丰富的表情里,也分辨不出她的喜怒。
其实阿青表情最丰富的,还是被收服的那天吧。
虽然看不透阿青,但是阿夜能看清自己。
他知道,刚才的自己不仅仅是口腹之欲的冲动,其中还包括对人类女子来说,肮脏丑恶的欲望。
他在肖想,那具身体的模样,会不会像雪一样洁白,云一样柔软。
阿夜呆立片刻,转身朝蓄水的大缸走去,一个猛子把脸按进水里。
一抹担忧不易察觉地掺杂进愤怒中:这个女人知不知道自己在做怎样一件危险又愚蠢的事情,竟然妄想让修罗改变本性!
无忧道观外,衣着华丽的大小姐将铜板放进功德箱中,然后从香案旁拿起祈福带。
可怜那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费尽力气也只能将红色的袋子扔在最低矮的枝头。
阿青踏出道观,微笑望着一派祥和之气,低眉一瞬恍若菩萨庙里供奉的慈悲圣人,叫喧嚣的人群安静下来。
大小姐白珍珍提裙小跑,凑近阿青身旁,面色红润:“听说您就是算卦特别准的那位阿青道长吗?”
阿青微笑,不置可否。
白珍珍权当她承认了,便附上耳畔:“您能不能帮我算算我与……”
话未说完,红霞已覆盖面庞:“我与段家儿郎的姻缘如何?”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对求姻缘的怀春少女来说,无异于说:“你俩别想了,没可能。”
白珍珍一下子垮下脸来,啐了一口:“什么神算,沽名钓誉而已!”
这画面被浑身湿透的阿夜撞见。
没有了往日里道童打扮,他看外表就是个精壮英俊的男人。因为衣怀敞开而带着些许野性,叫女人看了脸红。
恶鬼冲动,几步上前,攥住大小姐细嫩的胳膊:“道歉!”
“你是什么人,敢来轻薄于我!”白珍珍怒骂一声,一双圆眼滴溜溜乱转,扫视到阿青身上:
“好你个出家人,神社之中岂容你等行龌龊之事!”
“你tm再说一遍!”阿夜露出尖锐犬齿,这使得那张本来英俊的脸孔变糙了,狰狞得像野兽一样。
白珍珍被吓得不敢说话,咽了几口唾沫,把目光投向看着面善的阿青。
阿青也被修罗鬼突如其来的发难惊到,回过神来后,拂尘轻轻拍打着阿夜的胳膊:
“阿夜,放手,道歉!”
一瞬间,委屈涌上心头:我明明是帮你说话,你却向着外人!
“我不!”阿夜倔强,手指嵌入白珍珍的肉里,“明明是她嘴巴不干净,凭什么让我道歉!”
“来者是客,你冲撞客人,道歉!”阿青坚持。
“我是在帮你说话哎!”
“我不需要!”
缚妖索的威力似乎加深一层,叫阿夜筋脉剧痛,原来缚妖索不仅仅是封印法术,还能当刑具用啊。
捏着女人胳膊的手逐渐松开,阿夜不甘心就这么屈服,只松开一瞬,就立刻将还未来得及抽走的手腕捉起。
剧痛中,阿夜挑衅地瞪着阿青:“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就滚!”
手掌一松,惊慌失措的白珍珍退后几步,指着阿青的鼻子怒骂:疯子,怎么养了只恶鬼在神社里,平白玷污了神圣之地。
阿青没理会女人的尖声,一双澄澈的眼睛看着阿夜。
“诸位香客,今日之事是贫道过失,还望各位海涵。”说罢深深一拜,拉起阿夜,走入道观深处。
腐朽的门在众目睽睽之下关闭。
一位绝色修女,一只英俊恶鬼,相处同一屋檐下,总会被外人传出不干不净的流言。
阿青从不在乎,阿夜也懒得再多管闲事。
无忧道观再次回归刚来时的凄凉之境。
连阿夜每天的羊奶都断了供,没有荤腥的日子,阿夜十分暴躁。
游戏人间的恶鬼忽然被困在牢笼中被驯服喂养,宛若困兽。
从来没有过的压抑暴躁,好几次,血脉中的修罗血涌上心头,就会有低语在耳畔呢喃:“杀了她。”
“杀了那个多管闲事的女人,你就自由了。”
“你帮她说话,她反而觉得你错了,不识好歹的女人,该杀!”
好几次,阿青差点在睡梦中被修罗鬼刺死。
最严重的那次是晚上,阿夜的爪子穿透了阿青的肚腹,拉出一串血珠,整个床榻上都是淋漓的红色,晃得眼睛刺痛。
“最后一次了,阿夜!”阿青捂住腹部,血从指缝中溢出。
女人踉跄着,低头看着被缚妖索压制的,跪在地上的恶鬼,眼中藏不住的情绪,是失望。
口中念念有词,空中浮现点点荧光,打入阿夜体内。
“从现在起,你我共用生命,我死了,你要给我陪葬。”女人难得的笑容,却是冰冷的,“下次想杀我,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命,想想值不值得!”
阿夜死死盯住女人的脸,只觉得那张绝色容颜是那么叫人作呕。
“你怎么会觉得我会被你骗到?”
“你觉得我在骗你?那就尽管来吧!”
隆冬的风裹挟着飘雪,道观凄凉,没有地暖炭火,阿青的血顺着手指滴落到地上,还散发着有如实质的白气。
热乎乎,还有点腥甜的味道,刺激着多日未沾荤腥的恶鬼鼻腔。
丑陋的内里终于暴露出来了。
阿夜撕开英俊的皮囊,像只野兽似的,慢慢爬行至血渍处,伸出手将粘稠笼到掌中,然后凑到唇边,露出一个充满血腥的笑容,带着饕餮欲/望。
在阿青冷眼中,舔舐尽手中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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