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10)
历经几百年风霜的法光寺,凋敝只在一朝一夕,它随着降魔塔的坍塌一齐崩坏。
破碎瓦砾中,只剩下几堵断壁颓垣,精美壁画上,那窈窕的,柔和的,威严的诸天神佛支离破碎。
主神位上的尊者壁画最为精致,此刻,一道巨大的缝隙,横贯其中,从天灵盖贯穿到墙根,不怒自威的表情扭曲着,透过釉质冷冷看着劫后余生的修士们,莫名有些怪诞与讥讽。
天空乌云散去,几缕天光柔和照在这片土地上。大灾过后,连空气都安静下来,树枝低垂,挂着几盏才点亮的灯笼。
高大的树木已经被摧毁殆尽,只剩几株低矮的灌木和草本植物生的地方好,还顽强地活着。
地上随处可见破碎瓦片,断断续续的血迹可以看出大难来临时的匆忙。
侥幸不死的修士们攒聚在一起,依靠着墙根,相互拥抱着,安慰着,又想起死去的师兄弟们,低头默默垂泪。
“造孽啊,造孽啊!”年长的修士恶狠狠的咬牙,“降魔塔一直固若金汤,怎么会出现纰漏,难道真的是天要亡我?”
资历浅的修士,还忍着流血伤口,从废墟中捡出几把完整的椅子,让神主慧暇和几个长老坐着。
“那姑娘说得没错,道心不稳啊!”白净长叹一口,“有人误入歧途了。”
降魔塔与法光寺中的每一个修士都密切相关,倘若有一人心术不正,便会破坏结界,道心坚定与否,事关降妖除魔的大事,所以法光寺向来对堕落的弟子严惩不贷,专门设立牢房,就建在降魔塔下。
慧暇冷面不动,端坐在椅子上,看不出情绪,不愧是修行数载的得道高人,就算处在被众人质疑的目光中,都显得端正不阿。
神主怎么可能道心不正呢,他历经锤炼,是钦定的法光寺主人,众人敬仰的对象,他不会有错。
所有人不约而同,想起了一年前就不见了踪影的修女阿青。
“阿青与修罗鬼厮混,槐安曾前往说服她回头是岸,却造抵抗,看来这罪人便是她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一石激起千层浪,阿青道心不稳,与魔物厮混,有辱师门,致使降魔塔倒,群魔乱舞,祸乱天下。
像模像样的推测,被越说越传神,仿佛他们真看见了阿青的堕落,仿佛阿青已经是罪人。
因为无法改变已成的定局,他们需要一个恶人来承担罪名。
而阿青是最符合的人选。
所有的罪名,就要由阿青来担了。
“不,这绝不可能!”白净站出来否认,“你们都知道阿青的天赋有多高,道心有多坚定,她绝对不会被一只小小的修罗鬼蛊惑!”
“而且她虽然没有将修罗鬼带回,但是确实收服了他!”
“呵,你自己的徒弟,你当然向着她,你怎么知道是阿青将孽畜收服,而不是被魔物蛊惑?”一人冷笑,“降魔塔倒塌,确实是有修士道心不正,除了阿青还能有谁?”
“虽然阿青人不在,但是那修罗鬼再没有作恶,北地一派和平……”白净据理力争,阿青是他从小看大的,倘若阿青都能被扣上罪名,那么修士们能有几个干净的呢?
“天下之大,怎么可能什么事情都能被你知晓,万一是没传到这里呢?”
“白净师父,我知道您爱徒心切,但是降魔塔之事非同小可,您可不要感情用事啊!”
最后一句话已然带着警告。
白净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其实他心里明白,那些反驳的话漏洞百出,但是情绪往往比逻辑重要,它可以模糊条理,让人凭着一腔怒火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一个人的义愤填膺可以平息,一群人的怒火那便是正义,所有人说你有罪你就是有罪。
本来还想反驳一句“万一不是她呢。”此刻也不能反驳出口了。
白净起身,看着一群叫嚷着要清理门户的人,只觉得幼稚好笑,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
他本希望神主慧暇能站出来说几句话,谁知那英明神武的神主,捋着胡子任凭旁人肆意诋毁阿青。
身为神主,难道不应该明察秋毫,查明真相再做打算吗,为什么不仅不主持公道,反而推波助澜?
除非……
“此番劫难,皆因其人道心不正……”荼靡的话在耳边回荡。
其他人没见过荼靡,可能只把她当成妖女或者诋毁法光寺的竞争对手,但是白净见过荼靡,知晓她的本事。
其实当荼靡说出那些话时,白净是不信的,多年以来,慧暇的修行有目共睹,他恪守道法,严谨认真,绝对不像是道心不正的人。
但是在处理阿青的事情上,却违背了秉公的原则,
白净想去别的地方整理整理自己的思绪,余光瞥见慧暇的脸。
依旧是道貌岸然的,威严又端正,只是显得那么欲盖弥彰,像是迫不及待遮掩着什么似的。
心中一沉,倘若荼靡说的是真的,那么法光寺就危险了。
他快步离开人群,给槐安传声:
“速去寻你师妹,将消息带到。”
*
荼靡感觉身处一片宁静的水中,有柔光从水面照射下来,温柔的拂在脸上。
周围都静悄悄的,这倒是很令她感到安全。
她放松了身体,逐渐下沉,一瞬间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最初,那片美丽的萱草田。
“师父,师父!”小男孩清脆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是飞向蓝天的鸟儿,喜悦又轻盈。
阳光撒在她红艳的裙摆,如同丝绸般滑顺的萱草起起伏伏,和她飞扬的裙角一样,那是扣人心弦的弧度。
“师父,师父……”那声音由远及近,小小的身影穿梭在萱草间,时隐时现,衣摆卷起一阵微风,“你看,我测出风向啦!”
美丽的女人粲然一笑,顿时万物失色,她朝小男孩伸出手去:“你真厉害!”
无数光影在眼前飞逝,她旋转着,明黄的萱草田中宛如生出一团火焰,流光飞舞浮出点点幽光,凝聚成五光十色的灯塔。
“这是幻术。”女人解释道,拉起小男孩的手,去触碰那海市蜃楼的梦幻。
小男孩一碰到那走马灯,手便透了过去,他一边皱眉可惜,一边又“哇”了一声,觉得神奇。
“师父,师父,这个您也会教我吗?”小男孩仰头,看着女人清秀素净的面庞。
女人生得秀气端丽,唯有一双眼睛妩媚动人,带着点叫人沉醉其中的邪气,小男孩一对上那双眼睛,就沉溺在那黑色的漩涡中了。
“只要你想学,我都会教你。”女人声音温柔,像是风略过原野,水流过卵石,圆润滑顺,一不留神就深入心中。
“师父,师父,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只要毕方你不嫌弃师父无趣,我们可以永远永远在一起的。”
永远永远,永永远远。
恍惚间,黑衣少年越过起伏不定的萱草田,越过纵横交错的阡陌,穿梭于光影尘世,义无反顾向自己跑来,他的目光坚定而热烈,仿佛他们彼此心心相印。
在即将拥抱的一刹那,时间静止,他们错身而过。
紧接着,那小男孩换了副模样,他身材高大,满脸戾气,手中握住一柄匕首,有血从上面缓缓滑落,闪着瑰丽的颜色,稠艳浓丽。
“师父,我送您离开……”清脆的声音变得低沉沙哑,那是成年男人的嗓音,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我送您下阿鼻地狱……”
心口一痛,心脏跳动的位置,晕染出深色,她缓缓向后倒去……
荼靡猛然睁开眼睛,入目的是满天的流萤与星辰,不知名的虫子“吱吱”叫唤着,窸窣声在看不到的角落里响。
她盯着星空看了半晌,才慢慢转头,淡蓝色的结界在周围撑开,隔绝出一片干净的空间,黑漆漆的夜晚,唯有一盏孤灯在旷野闪烁,照亮一方天地。
荼靡坐起身,盖到肩膀处的黑色衣袍滑落,停留在腰际。
她怔怔看着这件衣服,上面描金绘边,虽然同体纯黑,但是摸上去凹凸不平,在暗处绣了流云,孤风,飞鸟等等的花纹,只有在阳光下才能窥见一二。
“毕方……”纤纤玉指抚摸其上,这件衣服出自她手,是毕方成年的礼物,一针一线充满了身为师父,对她唯一一个徒弟的期待。
如果不是那个预言,如果没有算那一卦,他们应该还是好的。
荼靡穿梭于各个尘世,她知晓每个人的命运,知晓每段故事的因果,她想让每个人都能有个善终,但也知道,不是没有哪种结局能让所有人得到幸福。
包括自己。
对着烛光幽火,她拿出象牙算筹,想为自己算上一卦,谁知竟是大凶之兆:
火鸦降世,你必命丧他手。
火鸦即毕方。
当日火光四射,隐隐有独腿鸟在其中闪现,形如鹤,色如火,荼靡瞧得有趣,就现在不远处看。
谁知那火熄灭后,竟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荼靡怜惜这个孩子,而她又孤独了太久,便将孩子收为弟子,将她所有会的东西,全教给他。
原来从那时起,我就陷入了圈套。
荼靡抱膝而坐,侧脸压上那件衣服,喃喃自语道:
“等我……毕方,等我解开死局,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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