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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3(野兔子)


43

        十一月的温哥华,    连续的阴雨绵绵,总让人想到同属于温带海洋性气候的伦敦。

        周濂月在伦敦生活过很久,来温哥华的次数却不多,每一次基本都与朱家的婚丧嫁娶有关。

        抵达位于shaughnessy的朱家宅邸,    已过了下午两点,    而朱瑟琳还未起床。

        菲佣告知周濂月,    昨晚家里办派对,    大家凌晨三四点才散,朱瑟琳天亮时才睡。

        言语间有想要周濂月规劝朱瑟琳的意思,仿佛,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她也极尊重他这个“男主人”的身份。

        周濂月请菲佣煎了一份牛排,就黑咖啡草草地解决了午餐问题。

        他坐在客厅沙发上,    拿起茶几上的英文报纸,随意翻了会儿。

        听见下楼的脚步声,    他转头去瞥了一眼。

        朱瑟琳穿着长款睡袍,一头乱发,神形萎靡,    宿醉后的脸比死尸还要苍白。

        朱瑟琳打了个呵欠,    注意到坐在沙发上的人,脚步不停,“早。”

        周濂月语气平平:“下午好。”

        朱瑟琳往客厅的座钟瞥了一眼,走到了周濂月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双腿往茶几上一搭,叫菲佣帮她冲一杯咖啡。

        她拉紧了睡袍的领子,    歪靠在沙发上,那颓靡的神情,    仿佛是捱不住宿醉的后遗症。

        她又打了个呵欠,“你怎么过来了?难道我睡着的时候,我们家里又死了谁?”

        周濂月点了支烟,紧接着自一旁的公文包里抄出几份文件,往朱瑟琳面前一扔,“看看。条件不满意可以商量。”

        朱瑟琳瞥见“离婚协议书”几个字,无甚意味地笑了声    ,弯腰,拿起文件,仍旧歪靠着,打着呵欠翻看,那上面周濂月已经都签过字了,“……蛮慷慨的。我没什么意见啊,只要你能说服我大哥。”

        周濂月平声说:“当然。这是我下一步要做的事。”

        菲佣端上咖啡,朱瑟琳双腿从茶几上放了下来,端起咖啡啜饮一口,抬眼打量着周濂月,“我听说你为了一个女人违约,还把合作伙伴送进了看守所,还以为人家开玩笑。”

        周濂月掀了掀眼,没做回应。

        “是什么样的女人?”朱瑟琳笑问。

        周濂月语气很淡,“我以为不过问私事是我们心照不宣的规矩。”

        朱瑟琳夸张地耸耸肩,“仅仅只是好奇,ok?你不要反应过度。”

        此时又传来脚步声。

        二楼中庭平台那儿,出现一个金发蓝眼的年轻男人,只穿了一条裤衩,一身结实的腱子肉。他双臂靠在栏杆上,轻佻地吹了声口哨,“e        up        here!”

        朱瑟琳冲他一个飞吻,说随后就到。

        她将杯中咖啡饮尽,又打量了周濂月片刻。

        两人结婚,纯粹的利益联结。

        婚礼举办之前,两人甚至都没见过面。

        朱瑟琳不愿意回国,婚礼是在温哥华办的,人很少,只邀请了圈内的故旧亲朋。

        甚至没有仪式,只有在自己宅邸后花园举行的简单的酒会。

        因为这样的联结,交换誓言和戒指,乃至当众kiss,不免会变成特别可笑的滑稽戏。

        而婚礼当晚,朱瑟琳甚至都不曾留宿家中,酒会一结束,就跟自己彼时的男友一块儿离开去酒店了。

        她当然不是有意“羞辱”,但这行为无疑直接堕了周濂月的尊严:好歹是名义上的夫妻,新婚之夜,面子上总得敷衍一下?好家伙,直接当面送人一顶绿帽?

        后来,朱瑟琳跟周濂月接触过后,渐渐了解他并非攀附朱家的草包凤凰男。他年纪轻轻,却极有城府,行事老辣又兼有怀柔之策,朱家这些年商业领域蒸蒸日上,他是绝对的肱股之臣。

        朱瑟琳是肉食系,一贯的口味是美貌无脑的肌肉男,但吃多了,偶尔也会觉得腻,想换换口味。

        那时是还未去世的二哥举办订婚宴,周濂月来参加了。

        朱瑟琳夜里进了周濂月的房间。

        周濂月显然知道她要做什么,不作声,不阻止,半靠在床头,嘴里衔着烟,目光幽深地瞧着她。

        她脱掉了衣服,赤裎着走到床边,伸手去碰他的脸,却被他一把攥住,随即被他掼倒在床上。

        她仰视着他,笑了声,心道这人原来是这种狂野的风格么,还挺不赖。

        她瞧着周濂月伸臂过来,闭了闭眼。

        然而她预期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他不过是伸臂,将烟碾灭在了烟灰缸里,而后便站起身,淡淡地说:“你身上有股烂苹果味。”

        语气无所谓轻蔑,可居高临下的目光里,讥讽和不屑格外昭彰。

        她只觉得热血往上涌,整张脸烧得通红。

        彻彻底底的羞辱。

        对她那时当面给他难堪的“礼尚往来”。

        后来,朱瑟琳就不再招惹周濂月了,只与他维持最低限度的表面夫妻的关系。

        她承认自己一开始小瞧了他,或许,整个朱家的人都小瞧了他。

        朱瑟琳将桌面上的离婚协议书抄起来,站起身,平静地说:“我大哥一同意,我就签字。”

        周濂月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朱瑟琳走到他身边,顿了顿,俯身,将他衣领一揪,凑近,似玩笑又似认真地提醒:“我大哥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小心他杀了你哦。”

        她松了手,直起身,朝楼梯走去。

        周濂月面无表情地伸手,掸了掸领口。

        -

        朱瑟琳的两个哥哥,二哥游手好闲,于去年夏天因滥用药物而去世,对外宣称是发生了车祸。

        大哥朱凯文,在上一辈退居二线之后,就成了朱家商业帝国的实际掌舵者,一个看似和善,实则老谋深算的笑面虎。和他相比,四叔周季璠的那点伎俩都不值一提。

        朱凯文人不在国内,也不在加拿大,此时正在欧洲某国,自己租赁的旧庄园里。

        每年这时候,朱凯文都会陪同妻子和孩子度假,骑马、猎鹿和滑雪,直到圣诞节过完了才会回去。

        朱凯文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大的是男孩儿,十三四岁,小的是女孩儿,八-九岁。

        在教练的陪同下,他们正要出门去骑马。

        两人都穿着马术服,女孩手里提着一篮苹果,预备到时候去喂马。

        周濂月乘坐一部黑色宾利,抵达庄园门口,将下车时,许助却出声:“周总!”

        周濂月顿了顿,瞧他。

        许助鲜少置喙周濂月的决定,今天是例外,他难掩担忧,劝道:“您真打算跟朱总交涉?这是朱家地盘,你一但进去……”

        说是龙潭虎穴不为过。

        周濂月只说:“后面该怎么样,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

        许助说:“我们的退路你都安排好了,可……”

        周濂月语气淡淡:“你的职责就是听命令。别废话了。”

        说罢,他拉开了车门。

        两个孩子看到了周濂月,都顿了顿,大的那个先打招呼:“周叔叔。”小的紧跟着同样地喊了一声。

        周濂月也同他们打了招呼。

        小孩的行为最能反应家长的意志,前些年,朱凯文的长子见着周濂月,直接将人当空气似的,连个正眼也无。

        这两年,却已然会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周叔叔”。

        周濂月和朱凯文会面之后,后者知道他的来意,却并不着急进入正题。

        这晚邀请周濂月留宿庄园,晚餐是户外烧烤,重头戏是一头新猎的野鹿。

        朱凯文的女儿头戴一顶可爱的带鹿角的毛线帽,然则分食撒了粗盐的鹿肉,却不亦乐乎。

        第二天,朱凯文邀请周濂月去湖上钓鱼。

        一条白色的船,泊在木头栈道的尽头,管家过来帮忙解了绳,朱凯文和周濂月一人执一桨,拨动碧蓝的湖水,缓缓地朝湖中心荡去。

        天空一碧如洗,风虽有些寒凉,却也叫人觉得几分惬意。

        湖面倒映水色,近处虽有微微的涟漪荡开,远处却显得平静极了。

        朱凯文笑说:“我记得你大学时候是学校赛艇队的?”

        “是。”

        “成绩如何?”

        “起起伏伏,什么名次都得过。”

        “几人协作,想必齐心协力不简单。”

        周濂月瞥了朱凯文一眼,笑说:“目标一致就简单了。”

        朱凯文笑了声,将这话题不着痕迹地揭过去,“再往中间去点儿,难得今儿天气好得很。”

        周濂月朝着朱凯文所指示的方向运桨,等靠近了,他瞧见那里水面上漂了个网球大小的红球,那球由一根鱼线牵着,另一头应该是牵了重物,沉在水底,使得球虽然随水流摆动,但总归只在一定区域内浮动,不会漂得太远。

        做什么用的?

        定位?

        周濂月心里一凛,面上倒仍是平静得很。

        朱凯文笑说:“就停这儿吧,这位置鱼容易上钩。”

        他们将船上的铅球推入水底,使船保持在相对静止的状态,然后开始用手竿打窝。

        两人各坐于小船的一端,给钓竿上了饵,扔出去,静等鱼上钩。

        钓鱼和聊天都是一样,比谁更能沉得住气。

        显然,这方面周濂月并不逊于朱凯文。

        朱凯文先开口,笑说:“那时候父亲不同意你和e结婚,我一力促成,相信你这人非池中物。结果证明,我没看错人。”

        周濂月平声说:“朱总谬赞了。”

        “太把女人当回事儿,就成不了事儿,对e是这样,对其他女人也是这样。”

        周濂月笑说:“朱总婚姻美满,儿女双全,这话可不算有说服力。”

        朱凯文也笑:“到你这年纪,也是该开始考虑子嗣的问题了。e行事荒唐,倒也不必指望她。周家的继承人由谁所出,这事儿全由你自己做主。不管谁所出,只要是你的孩子,那同样是e的孩子,也就是我们朱家的小辈。”

        意思再浅显不过:随他在外头有谁,哪怕弄出私生子来,也都不是个事儿。唯独,和朱家的这一层联结关系不可破。

        周濂月笑说:“朱总也是有孩子的人,自然明白,为父母的,就想给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前程。”

        朱凯文眯了眯眼,打量他,恰逢湖上来了一阵风,吹得小船晃了起来。

        朱凯文笑了声,“老周,你可坐稳当了,别叫这船翻了。”

        周濂月说:“稳当得紧。”

        两人沉默少顷,周濂月出声道:“朱家现在全由朱总一力支撑,不管我与e关系如何,朱总但有需要,我一样的鞠躬尽瘁。”

        朱凯文明显的不以为然:“你说,为什么历史上天-朝笼络番邦,要送公主和亲?中国人,骨子里便讲究名正言顺的一家人。一家人,关上门好说话,平日里出了什么事儿,排起序来,也得讲究个亲疏远近。”

        朱凯文一顿,扬了扬下巴,“老周,你鱼漂动了。”

        周濂月摇动滑轮收线。

        正当此刻,“砰”的一声!

        自湖边的那密林深处传来,声音震响,惊得树林上空扑簌簌地飞出来一群慌不择路的鸟。

        是枪响。

        钓竿一轻,鱼也跑了。

        朱凯文笑了声,“怕是哪个员工在林子里猎兔子。要过冬了,这一阵老有些不怕死的野兔子,到这附近来吃草。我闺女养的家兔都还不够吃的。”

        他说着话,打量着周濂月。

        哪知对方神色半点未改,仍是那副叫人捉摸不透的平静模样。

        周濂月松了鱼竿,也不急着再去放饵,只搁在一旁,笑了声:“可惜这鱼。”

        他推了推眼镜,笑说:“还是叫人谨慎些。急了别说兔子,谁都敢咬人,无差别攻击,误伤就不好了。”

        朱凯文笑了声,先没接这话。

        他有点瞧不出此刻周濂月是真不慌神,还是虚张声势。

        周濂月说:“先不说这些扫兴的了,有桩喜事儿,同朱总汇报。”

        “什么喜事儿?”

        “我知道,朱总一直在暗地里找一个人。那人我替朱总找着了。”

        朱凯文目光一凛。

        周濂月自防风外套的口袋里,摸出张照片,递给朱凯文,“您瞧瞧,是这人吗?”

        朱凯文接过照片,瞅了一眼,手指暗暗地攥紧了照片的一角,“这人在哪儿?”

        “我想,朱总花了这么大力气大海捞针,这人必然很重要,若是叫对朱家别有用心的人截胡就不好了,所以我叫人把人保护了起来,绝对安全。没我的指点,谁也找不着,朱总大可以放心。”

        朱凯文一时间心里转了千百个念头,最后仍是笑出声:“老周你有心了。”

        这人以前是朱凯文的秘书,后来犯了事。

        他求朱凯文保下自己,朱凯文却没有答应。

        他明白自己成了弃子。

        一个知道了太多秘密的弃子,是没有好下场的。

        好在他一直留了心眼,在朱凯文没有第一时间给他肯定回答的时候,就立即启动了pnb,拿着伪造的护照,连夜去了东南亚,紧跟着周转了好几个国家,彻底在这世界上蒸发了。

        周濂月也并没有把握一定能找到朱凯文的秘书,这事儿花了他足足快三个月的时间。

        他委托解文山联系到了秘书离境之前最后联系的人——跟朱家有所嫌隙的孙家,方才得知,秘书在国外还联系过孙家的人一次,显然是想出卖朱凯文的秘密获得庇佑。

        但孙家并不敢。他们只是朱家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且只是单一领域的。论体量论背景,要跟朱家抗衡,无异于蚍蜉撼树。且巨人倒下的时候,怕是要顺带压死一群小鬼。所以,要真拿着这把柄去要挟朱家,最后死的还不一定是谁。

        因此,周濂月联系他们的时候,他们索性顺水推舟地将这烫手山芋丢了出去,周濂月是要彻底解决这人,还是要拿他去狗咬狗,那都不关他们孙家的事了。

        朱凯文收了鱼竿,笑说:“既然天气正好,我们不如回去,开一瓶酒,好好聊聊这事儿?”

        周濂月笑说:“朱总是主人。客随主便——走吧,我帮朱总把这船一起划回去。”

        船回到栈桥,管家过来,牵绳拴在了木桩上。

        周濂月和朱凯文有说有笑地提着渔具进了库房,放了东西,各自回房,换衣服。

        在自己房间里,周濂月脱衣服才觉察到自己一背的冷汗。

        在湖上,朱凯文的话里每一句都暗藏杀机。

        方才他真是动念要铲除异己吗?

        不知道。

        是与不是,都只在朱凯文的一念之间。

        周濂月换了衣服,到花园去。

        朱凯文开了瓶香槟,给两人各倒了一杯。

        他在藤椅上坐下,两腿交叠着搭在藤编的圆桌上,笑说:“合同拿来瞧瞧吧——我想,你应该是有备而来的。”

        周濂月将合同文件丢过去。

        朱凯文咬着雪茄,翻了翻,“哟,很有诚意    。”

        周濂月平静地说:“倒也无妨跟朱总推心置腹,虽然朱总多半不信。我这么做真就只为了跟e离婚。”

        朱凯文挑了挑眉,“倒是我把简单的问题想复杂了?”

        “非要这么说。是。”

        朱凯文这人有一个优点,能叫他心悦诚服的人,他不会再使什么阴招,会很乐意跟人坐在棋盘两端一较高下。

        周濂月也算是他看着一路成长过来的,这人一开始做事就颇有大将之风,那时他尚且受到朱家老爷子的掣肘,老二吃喝嫖赌不成气候,老三e女流之辈又只顾情情爱爱的,更扶不上墙。

        有了周濂月,他仿佛得了左膀右臂,没花三年之间,就把老爷子逼退二线,自己成了掌舵之人。

        这样的人,是自己人还好说,倘若成了敌人……这也是为什么,有一刻他真动了杀心。

        周濂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抓住朱家软肋,扳回一局,这是他的本事,他心服口服——也不得不服。

        朱凯文笑说:“赶明儿,我一定要会一会那位把你逼到这份儿上的女士。”

        周濂月笑说:“但愿有这个机会。”

        周濂月在朱凯文的庄园里又停留一宿,次日早上离开。

        当天晚上,朱瑟琳那头便签了离婚协议和宣誓书,将宣誓书呈交给省高等法院即可生效。

        许助和周濂月碰头,当下长舒一口气。

        他说:“周总,昨天我好像隐约听见了枪声。”

        周濂月语气淡淡:“什么枪声?开香槟的的声音。”

        许助将信将疑,却也不多问,只报告正事:“周季璠董事已经知道了您要跟朱女士离婚的事,希望您赶紧回国,跟他汇报。”

        周濂月语气不善:“告诉他,我的私事犯不着跟他汇报。”

        许助点头,又说:“对了,还有件事,我擅自做主了。”

        周濂月瞥他一眼,“你先说说。”

        许助:“我没订今晚的机票。”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许助笑说:“我帮您买了明天上午去巴黎的机票。”

        周濂月一顿。

        许助知道他已经明白了,笑说:“南小姐明天早上抵达巴黎,参加时装周的活动。”

        周濂月:“奖金照扣。”

        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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