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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故人


雷诺想了一会儿,叫过李兰,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李兰点点头便走开了。不一会儿,拿了一杯牛奶过来。保姆接在手里,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小心翼翼地啜饮了一口。雷诺和李兰对视了一眼。这个女人好像不仅仅是受到了惊吓,而是本身就存在一些交流障碍。

        雷诺指了指旁边的单人沙发,继续很轻柔地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保姆点了点头,尽管显得很安静,一双手却紧紧地攥住玻璃杯。鹅黄开司米的上衣大了一号,穿在她身上有些空荡荡的,袖管也有点儿长,将手背遮去了大半。但是还是遮不住应该是左手小手指的地方,不同寻常地凹陷了下去。

        这个女人只有九根手指。

        雷诺的头脑里迅速地闪过女尸那双光秃秃的手掌。

        少了一根手指的保姆发现了一具没有了所有手指的尸体。微妙的巧合。

        他不动声色地坐下,尽量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因为你是尸体的发现者,所以我想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他很小心自己的措辞,案件刚刚开始,现场第一发现人的证词无疑很重要,“你是几点到达别墅的?”

        “7点,”保姆说得有点儿慢,“我每天都这个时候到。”

        李兰很惊讶,保姆说的这句话虽然依旧很短,可是已经比她努力了半天得到的任何一个回答都长。转头望了一眼雷诺,有点儿不甘心,也有点儿佩服。这么年轻就做了刑警队长不是没有原因的。雷诺一直都很善长与人沟通,即使一言不发只是站在那里,都能让人颇觉安心。他本身就是一个很有说服力的存在。

        雷诺点点头:“然后,你7点37分报了警是吗?”

        保姆微微一愣,掏出手机翻出电话记录:“唔……是。”

        雷诺停顿了一会儿,更轻柔地问:“可以告诉我,这半个多小时里你都做过些什么吗?”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清粥小菜,简单却让人有食欲,“是不是做了早餐?”

        “嗯……还打扫了客厅。”

        “只是客厅?”雷诺不觉挺直上身,“为什么?”

        “有一瓶红酒打碎了……所以……”

        “什么!”李兰急了,之前和她的交谈就已经用光了她的耐心,“你这是破坏现场!”

        “李兰!”

        雷诺轻声喝阻,但是已经晚了。保姆受惊地猛然一抖,基本没有喝过的牛奶泼出了一大片。雪白粘稠的液体在黑色的大理石上静静蔓延,变成了说也说不清的奇怪形状。她盯住脚下的奶渍,死死地咬住了嘴唇,像河蚌紧紧地闭上了两扇蚌壳。

        这下再想叫她开口,恐怕不容易了。

        李兰也意识到自己坏了事,后悔地闭上了嘴。

        雷诺不易察觉地轻叹了一气。事已至此,再责怪李兰也没有什么意义。想了想,吩咐她说:“你去通知他们注意一下酒瓶碎片,说不定会有线索。”

        李兰应了一声,连忙走开了。

        保姆整个人就像僵住了一样,连眼球都没有动。与其说她在抗拒,还不如说她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雷诺沉默地看着,一时之间也无从打破僵局。正在苦恼,忽然传来一道开朗的男人声音,一扫凶案现场的沉闷压抑。雷诺的精神也为之一振,转过头去正看到年轻的警官一脸笑容地走进来,大约赶得太匆忙,头发还是乱糟糟的,像一只鸟窝倒砍在头上。

        而保姆也同一刹那,猛然抬起了长时间低垂的头。不但如此,一直木然的脸上还有了很明确的情感波动。尽管从她现在的视角,还不能看见刚来的男人,却已经满脸被雷劈到似的震惊。

        “不好意思,睡得太香了,”男人大大咧咧地打着招呼,引来同事们的轻笑,“我也没想到我这么受欢迎,才放了十个小时的假,大家就想我了。”

        刘军粗着一把老嗓子,笑哈哈地说:“臭小子,说到受欢迎肯定是我们雷队,有你什么事儿?最没脸没皮的倒就是你。”

        年轻的警官在一片哄笑声中终于走到了客厅,在看到雷诺的同时,眼角的余光也扫到了保姆。一声“雷队”,就此卡在了喉间。

        雷诺顺着他惊愕的视线又看回到保姆的身上。这个苍白干瘦的女人怔怔地看着来人,漆黑的眼珠里渐渐聚起了水光。她的双手抖动得十分厉害,很快便无法握住玻璃杯。咚的一声,玻璃杯掉落在地上,剩下的一半牛奶也泼了出去,但杯子竟然奇迹般的没有碎裂。

        客厅里所有的人,包括雷诺,都在惊诧地看着两人,可是他们自己却毫无所觉,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了他和她。

        刘军是个直肠子,当下走上一步,大嗓门地说:“你小子……”

        还没说完,被雷诺抬手阻住。雷诺望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年轻的警官觉得自己站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才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他看着她,喉咙干涩地说:“是你。”

        保姆的眼泪没有落下来,却微微地露出一抹笑容:“小远。”

        聂晶检查完尸体走出浴室,敏锐地感觉到气氛的异常。走到雷诺身边,看见叶知远正在给那个保姆录口供。虽然她离他们有一点远,但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他们认识。

        雷诺也有相同的看法。目睹了他们的重逢,他甚至能感觉得他们在彼此的心目中,都占有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他们似乎曾经是很亲密的关系,可是现在却在刻意地疏远。

        聂晶小声问:“怎么了,我错过什么了吗?”

        雷诺回神说:“我也不知道。死者叫孙黎,才二十岁。这是她的保姆,叫廖小乔……”

        聂晶心头一动。李兰跟她说过,叶知远曾经很纠结地在一张纸上反复地写着一个姓廖的名字。莫非就是这个保姆?她不觉调转了视线,又多看了几眼廖小乔。

        雷诺见她突然不说话了,便问:“你认识她?”

        聂晶含糊地唔了一声:“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说着,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叶知远,“可能是以前知远跟我说过,他的某个朋友吧?”

        查案要紧,雷诺也不便深究,点了点头又问:“你那边怎么样?”

        “在死者的脖子上发现了纽扣的印痕,初步估计,死者应该是被凶手从背后用手臂扼死的,所以才会留下纽扣的痕迹。十根手指是在死后砍断的,我们没有找到,应该是被凶手带走了。”

        雷诺点点头:“廖小乔说,早上过来的时候,地上只有一瓶打烂的红酒,沙发上有点儿凌乱,其他摆设都井井有条。红酒应该是孙黎自己打烂的,也就是说屋里没有打斗的迹象。”指了一下客厅里的长沙发,“她是和凶手并排坐在那张沙发上时,被凶手从背后勒杀。说明凶手下手很快,孙黎也没有想到凶手会对自己下手。所有的门窗都没有撬过的痕迹,凶手要么是有别墅的钥匙,要么就是死者自己为他开的门。以上都足以证明,凶手是孙黎信任的人。”

        聂晶道:“大多数人,都喜欢用绳索一类的东西绞杀死者,或者直接用双手掐死死者。但其实用手臂扼死一个人比这两种手段都要有效。绳索绞杀只会使呼吸道部分或间断受阻,颈动脉大多只是部分受阻,而椎动脉仍然是畅通的,因此延缓了脑组织的缺氧过程。而手臂扼死却可以导致进入头部的血流剧烈减少甚至停止,使大脑发生急性缺血缺氧。虽然用双手掐死也可以达到较快死亡的目的,但是却很容易在死者的挣扎中被抓伤手背,或者在死者的脖颈上留下掐过的痕迹。这些都是破案的珍贵线索。可用手臂扼死,这种可能性就会小很多。”

        “不错,这不是一般人会用的杀人方式,”雷诺很赞同,“需要一定的力量和技巧,孙黎几乎没能挣扎。所以男性的可能性更大,甚至,可能具备一定的格斗技巧,比如:十字锁喉术。”

        聂晶默认了这种可能。

        雷诺:“可以确定死亡时间吗?”

        “昨晚十点到凌晨两点之间。尸体浸泡在水里,所以不能更精确了。”聂晶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像是要说什么,可又微微用力地抿住了嘴唇。

        雷诺问:“还有其他情况?”

        聂晶犹豫了一下,抬起眼睛道:“暂时就这么多,我先回去准备解剖。”

        雷诺点了点头,说了声:“也好。”转身去了二楼。

        聂晶脱下手套,又看了一眼叶知远和廖小乔,那两人还在做笔录,谁也没感觉到她在看着他们。不由得轻轻咬了一下嘴唇。

        雷诺在二楼发现了一只琴盒。黑色的琴盒上有薄薄的一层灰,看起来小提琴已经有段日子没被拿出来了。打开来拿起小提琴,正想仔细看,叶知远走了过来,闷闷地将录好的口供交到他手上。

        不免问了一句:“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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