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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纠葛(二)


那也是丁树海第一次听说,有一种名字这么奇怪的病。

        你同情他?丁树海望着苏清芳沉默的脸,又道,还是,你对他还有感情?

        苏清芳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们从高一就开始在一起了……我只知道,她忽然痛苦地皱起眉毛,虽然拼命地想要忍住,可还是飞快地泪湿了眼眶,我只知道我现在很难过。他的父母求我别在这个时候离开他。其实就算他们不说,我想我可能也不能这么做。

        丁树海心口刺痛了一下。很长时间他都保持沉默。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些什么,只觉得脑子里面乱极了。

        但是最终他还是让步了。其实他并不是一个有牺牲精神的人。从小到大他一向喜欢做赢家,还没有手软过。但是他也明白感情的事,是不可能像其它事一样简单的。不能跟一个身患绝症的人争这一时,这样的良心底线他还有。只是这一时……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他喉咙干涩地问。

        他的父母跟我保证,不会太久的。他们会想办法让他吃药,先控制住他的病情,等稳定了就好。他们哭着说,知道儿子生了这样的病,也不敢拖累我。

        稳定?那是多久。丁树海忽略掉最后那一句,只想弄清楚自己想知道的事。

        他现在只是在前期,发现得很及时。快的话两三个月,慢的话可能五六个月。

        丁树海抿了抿嘴唇,几乎以一种商人的精明,固执地问到了底:究竟是两三个月,还是五六个月。如果超过六个月怎么办……

        苏清芳没有办法回答了。只能沉默地,含着两眶眼泪看着他。

        丁树海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一直在疼痛不已。他也看着她不肯松口。

        仿佛,两个人都要把自己和对方一起淹没在这沉默里才甘心。

        但是最后,丁树海还是同意了。那已经是过了不知道多久以后的事了。那一天,苏清芳还有两个月就满二十一了。而他,也没几天就二十五岁了。他不知道,预想中终将来到的、属于他们两人的幸福,再也不会来到了。

        “那个时候我也很同情韩平,”丁树海觉得嘴巴里泛出苦味,只能干巴巴地做一个吞咽的动作,“更重要的是,我觉得我和清芳一定会在一起的,只是会稍稍迟了一些。这一些,我们给得起,却可以让韩平过得容易得多。所以虽然心底里有些不愿意,我还是被清芳说服了。”

        他苦笑一声,两滴眼泪迅速地从眼眶里滚落,滑下他苍老憔悴的脸:“那个时候我总是觉得我们都还年轻,这点儿时间不算什么。年轻啊……不就是这样轻狂无知吗?总是不知道一个简单的道理:再多的时间也经不起坎坷的考验。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为你年轻,就对你仁慈一点儿。”

        “恰恰相反,人一生之中最致命、最不可磨灭的错误,往往就发生在年轻的时候。”丁树海的眼光变得有些虚幻,透过对面雪白的墙壁他好像又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然后他对着假想中依然年轻的自己,厌恶地、痛恨地发出一声冷笑,“更好笑的是,当你在犯下这些错误的时候,那个年轻的你根本一无所觉,只有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当你越来越不可能追回的时候,你才发现自己的心上插着一把刀。你不能把它拔出来,只能带着那把刀一起痛苦地活下去。”

        客厅里三个年轻人一直在沉默。于谦和依然站在客厅通往大门最短的那条直线上,双手紧握成拳。丁浩然也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满面泪水。只有方煜文还陪丁树海坐着,他一只手撑在膝盖上,手指轻轻抵住一边的太阳穴。他让自己完完全全地变成一个听众。

        已经很久,没有人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丁树海转了转眼珠,重新看向于谦和。他现在才发现,这个孩子的身上竟然和他的妻子有诸多的相似点。也和他有很多的相似点。那眼睛像极了妻子。特别是不说话,只用眼睛沉沉地看着人的时候。而那眉毛,看起来很平顺,却在眉角不易察觉地微微挑起,形成一个看似谦和实则傲慢到极点的弧度。这简直就是和他的眉毛一个模子刻下来的。

        可是他认识他也不止十年了。每当他和丁浩然见面的时候,于谦和几乎每次都会陪伴在侧。他只看到了他的居心叵测,却为什么没有好好地看清他的脸。

        丁树海的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悲哀。

        这个孩子,其实,比丁浩然更像他。

        “你到底还要不要说下去。”于谦和却对他的注视回报以嫌恶,轻轻地扭动一下嘴唇,“我想知道的是真相,不是你的无病呻吟。”

        丁树海微微哆嗦了一下,只得讲下去。

        那晚的见面结束后,丁树海和苏清芳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联系对方。丁树海不想知道那些天苏清芳是怎么过的。有时偶然想起苏清芳,他就不能控制地假想,此时此刻,她一定用她最温柔的表情陪在韩平的身边。丁树海有意地让自己忙得天翻地覆,用数不清的公事塞满了自己的脑袋。他甚至不再接听自己的私人电话,所有的电话一律要先经过秘书,然后再转到他的办公室。

        直到那通噩梦一样的电话突然打过来,他才恍然记起,他和苏清芳已经有整整一个星期没有联系了。

        打电话来的是苏清芳的一个同学。秘书问他要不要接的时候,他还犹豫了一会儿。他清楚地记得,有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拒绝的念头。

        但是后来,他还是让秘书转进来。

        那个同学在他才说出一个喂字时,便慌乱地哭喊着,说了一长串的话。他花了一些精力,才能让她勉强镇定下来。

        当她终于能说清楚的时候,轮到他崩溃了。

        昨天的中午,苏清芳来找过他,还带了她亲手做的一些饺子。胡萝卜松仁馅儿。他跟她说过,最喜欢吃她包的饺子,特别是胡萝卜松仁馅儿的。可是她没能走到他的事务所。

        那时候当地还只是一个中小型城市,很多路上都没有红绿灯。车子来了,就停下,车子停了,就赶紧走。所有的行人都这样。

        就在距离事务所还有一个路口的马路边上,苏清芳被从后面突然拐过来的一辆小轿车撞飞了出去,滚了十几米远。当时就流了一地的血,昏迷过去。幸亏小轿车的司机还有良心,赶紧将她送到最近的医院。

        苏清芳的父母又不在身边,她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租的房子。一直到今天早上,她醒了过来,才能通知同学。

        在那个同学的哭泣里,丁树海忽然想起,昨天是他的生日。他一把扔掉了电话……

        “就是那一场车祸夺去了清芳最引以为傲的天赋。”

        丁树海没有去讲到医院以后,他和苏清芳是多么的痛苦,他们有过多少的挣扎。因为这里的听众不光有丁浩然。而于谦和显然是不想听那些的。他很明白,每说一次他和苏清芳的感情有多深,就会让这孩子已然千疮百孔的身心再多一道伤痕,然后,这些伤痛会转化成更骇人的疯狂。

        “她手部的神经受到了严重创伤。医生说能恢复的机率只有两到三成。”丁树海黯然地说着,“但是我们当时都没有放弃。清芳是个很要强的女子。她认为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不能放弃,更何况还有这么高的机率。我也全力地支持她。”

        “复健的痛楚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但是她从来不抱怨,就算疼得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她也要做下去。别人复健都要医生护士不停地督促,只有她,反而是医生护士劝她不要再做了,休息吧。”

        “起初效果还是很明显的。她的手又可以动了,可以自己吃饭、穿衣,拿东西……做很多很多事。”

        每一个过程丁树海都记得很清楚,他很想对丁浩然一一报清,但看了一眼脸色白中透青的于谦和--那孩子依然像一尊雕像一样固执地站着,丝毫不肯挪动一步,似乎那是他只能坚守不能放弃的阵地。丁树海只得匆匆地,一语带过。

        “差不多到第三年的春天,清芳又拿起了小提琴。”

        丁树海的眼前似乎又重现出那一天的情景,尽管他已经知道那只是一个虚假的快乐,可是一旦回忆起来,还是情难自禁地露出一抹浅笑。既然痛苦是无可避免的,那也只有紧紧抓住每一个细小的快乐,管他是真还是幻。

        “她为我们所有人拉了一首曲子,最简单也没有的童谣。她拉的时候,是那么的快乐。当一曲结束,所有人都满面笑容地为她鼓掌。”

        “那时候任谁都以为她还能恢复得更好。谁也没有想到幸福就到此为止了。”

        “清芳又苦苦地做了两年多的复健,她再也没能拉出比那首童谣更复杂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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