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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断手


我们从黑暗中来,终将回到黑暗中去。

        引子

        雷诺一动不能动地躺着,他有时有几分意识,有时又全然模糊。眼前很多时候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偶尔又会流泄一丝刺眼的光亮。在那光亮里有许多人影摇来晃去,好像都在大声地说些什么。会响的不只是人的声音,还有其他一些,嘈杂得让他稀少的意识根本无从分辨的声音。

        他试图让自己动起来,试了几次,却完全做不到。但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一直在移动。仿佛有一条湍急的河流,承载着如同一片细小落叶的他,恣意地在东摇西晃中飘荡。

        记忆中,似乎也有过相似的场景。

        雷诺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在那场景中,所有的影像和声音也一样的混乱不堪。他虽然记不起确切的画面,确切的语言,可是那种嘈杂和混乱,却一样可以鲜明地保存下来,直到现在依然可以扯动他心头的伤痕。

        他觉得自己是真地累了。他放弃地闭上眼睛,让那光亮和声音全都离自己远去。

        黑暗又一次降临了。人生有时就像这黑暗一样,广阔得无边无际却毫无意义。他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地挣扎,如此地坚持,结果却弄得自己如此地狼狈……

        其实早就应该随它去了。

        所有的一切终将归于黑暗,那些挣扎和坚持也终将归于零。

        一切都会像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

        于是,他在黑暗中安静下来,任凭那条河流载着小小的自己,飘荡不休,静悄悄地向着远方而去……

        1999年11月20日

        长长的街道两旁没有一丝灯火,整个城市还沉睡在凌晨三点的夜色之中。

        身材瘦高的黑衣人拎着一只手提包匆匆地走在街上。压低的帽檐遮去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略嫌苍白的嘴唇。他左看右看,最后停在了道路的中央,飞快地从包里掏出一个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着的,长棍状的东西,一把扔在了地上。然后,他下意识地又压了压帽檐,匆匆消失在夜幕里。

        四周还是一片寂静,只有萧瑟的秋风不时扫过。

        早上六点十分,林建军从一阵咳嗽中醒来。妻子吴玉芬还在一旁睡着,微微蹙着眉头。他不想吵醒妻子,连忙捂着嘴躲到卫生间。大约咳得太厉害,又流了一点儿鼻血。林建军仰着头,静静地等血流止住。

        作为新中国出生的第一代人,他们的名字都烙上了鲜明的时代印记:国庆、建国、爱国、建军……很普遍的名字。

        林建军想,不知道同样出生于1951年,同样叫林建军的,海都市会有多少人。

        站了两三分钟,鼻血似乎止住了,客厅里忽然传来急促的电话铃声。

        林建军慌忙洗去脸上手上的血渍,跑去客厅接起电话。

        “喂,”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那边先传来汪辉焦急的声音,“林队,有案子。”

        短短一句话,便叫林建军打起十二分精神。也来不及细问,只明白了案发地点,就结束了通话。

        “你还没吃早饭呢。”妻子吴玉芬不知何时醒来了,站在卧室门口看着他。

        林建军正在拿外套的手顿了一顿,抱歉地笑道:“又吵醒你了。”

        吴玉芬掠掠头发,笑道:“本来也该醒了,我给你煎个鸡蛋,一会儿就好。”

        “不了,”林建军已经穿戴整齐,手放到了门锁上,“你再睡会儿,我一会儿出完现场,和汪辉他们一起吃。”

        吴玉芬还想再嘱咐几句,林建军已经匆忙离去。她对着重新关上的房门呆站了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

        林建军骑着自行车马不停蹄地赶到现场,老远就看到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团团围成一圈。才忽然想起今天是星期六,怪不得围观的闲人比平时多了好几倍。他拍了拍一个围观青年的后背,小伙子连头也没回,就先嚷开了。

        “挤什么挤,我还什么都没看见呢!”

        林建军好笑地摇了摇头:“请问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

        “发现了一只断手,搞不好又是那个碎尸魔出现了!”

        林建军心头一沉,这回直接一把拽开小伙子。那人正要哇哇抗议,猛见得眼前亮出一张警官证,忙灰溜溜地让到了一旁。林建军举高了警官证,一路过关斩将,总算顺利进入现场。

        汪辉等人纷纷叫了一声“林队”,林建军一一点头,还有几个生面孔,应该是地方派出所协助维持现场秩序的民警。

        地面上有一只被打开的黑色塑料袋,散发出一股死亡的气味。

        林建军带起手套,蹲到塑料袋前将袋口再敞开了一些。一只从肘关节处断开的人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确切地说,是一只右手。因为寒冷和死亡,皮肤变成了青白色,还有一些血渍和污迹。五根手指纤细修长骨节柔和,像钢琴演奏家一样优美。

        一个女人的右手。

        林建军问:“老郭,什么情况?”

        老郭就是法医郭达开。

        “这只手被切离的时候,人已经死了。”中等身材的半老男人一板一眼地报告起初步检测的情况,“根据这只手的僵硬程度,死者应该死了七到九个小时。也就是昨晚十点到十二点。目测来看,这应该是一只年轻女性的手,年龄大约在二十到三十岁,或者是某个保养得很好其实年龄更大一些的女性。”将那只手翻转过来,指着手掌道,“指尖和手掌内侧都有一些擦伤,很可能是生前和人发生过争执,被推搡滑倒时本能地撑了一下地面所致。”

        汪辉有些性急地插嘴:“死因呢?”

        老郭不冷不淡地扫了他一眼:“仅凭一只手我可下不了结论,你得把尸体先给我拼全了。”

        汪辉懊恼地啧了一声。

        碎尸案是最令刑警头痛的案件之一,光是拼全尸体就得花不少时间。而时间耽搁得越长,就越不利于收集证据。甚至,尸体的某些部分再也找不到。

        比如,五年前发生的那一系列碎尸案,直到现在,还是没有找到其中一个受害人的头、心脏和左小腿。

        一想起那案子,汪辉心里就是一阵难受。那时候他刚进刑警队,不久最后一具尸体就出现了。他永远忘不了那具残缺的尸体。每个人都像疯了一样地工作,不眠不休,追查到的情况记录成的文件堆满了半个办公室,可是真相还是没有浮出水面。

        他们将这件案子命名为“12·7”案,而市民们给犯案的凶手取了一个更形象的名字--“碎尸魔”。

        将好好的一个人开膛剖肚,内脏和身体分成超过一百块,丢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面包店门口、垃圾桶里、立交桥下、街道的中央……

        这样的人不是恶魔是什么?

        海都市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都笼罩在“碎尸魔”带来的恐慌之中。

        汪辉悄悄地看了一眼林建军,如果他会想起“12·7”案,林建军会想不起来吗?

        “林队……”

        花白头发的老刑警怔了一怔,方转过头来看他。表情还算平静,只有一双眼睛微微发着红,可是整个人却仿佛在一瞬间又苍老了十岁。

        汪辉顿时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林建军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说:“现在只有一只手,说什么都还太早。”

        “啊,是啊。”汪辉连忙附和。

        林建军不再出声,转而仔细地观察那只手。

        “老郭,”指着指甲上一些白里发黄看起来很脏的物质问,“这是什么?”

        郭达开看了一阵,又拿出一只放大镜观察。

        汪辉也连忙凑上前,问:“是灰指甲?还是其它的什么真菌感染?”

        郭达开用镊子在那物质上轻轻夹了一夹,竟然撕下了一小片。又拿去放大镜下反复看了看:“好像……是一种胶。”

        胶?

        汪辉愣了一愣,推测道:“会不会和死者的职业有关?”

        “也许吧,”郭达开也不甚明了,“可是什么样的职业,会让人的手指沾满了胶呢?”

        汪辉也是一筹莫展,苦恼地叹了一口气:“还是得先想办法把尸体的其他部分找到,才能确认死者的身份。”

        林建军点了点头,慢慢站起身。正要宣布收队,忽然听见有人道:“请等一等。”

        早上七点,床头的闹钟准时响起。

        李天成按掉闹钟,用力地搓了几把脸。手掌上隐约还带着某种香气,令他不知不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昨晚真是一个极其糟糕的夜晚。他维持着手掌盖住脸孔的姿势,心烦意乱地想。虽然早就知道事态有可能发展到这一步,可是当它果真降临,还是会觉得不能冷静对待。

        好在,事情总算解决了。

        李天成做了一次深呼吸,翻身起床。卧室房门一打开,便飘来一阵食物的香气。谭晓敏已经很端庄地坐在客厅里,面前的餐桌上放着两人份的豆浆和鸡蛋肉末卷。听到他开门的声音,她便微微转了头看向他。

        “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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