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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柳莹(二)


依稀记得女儿很小很小的时候,还不会说话,抱在手上只会啊啊啊的叫唤个不了,那时候也还是平房,就喜欢要他抱在手上站在天井里,仰着小小的脑袋冲着满天的火烧云,眼睛都看得亮晶晶的。两只小手总是张得高高的,好像要从天上抓一把云彩下来一样。

        林建军默然得看着那些云彩,静悄悄地湿润了眼眶。这些事,不管想几次,依然是心酸。

        人们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药,可以抹平一切伤口。

        林建军也曾经相信过。可是现在他知道了,凡是能治好的伤口都是因为没有伤到最深处。真正的伤口会连着你的心,只要心还在跳动,你就会痛。即便你死了,也依然是一具带着伤口的尸体。

        女儿刚走的时候,他和吴玉芬简直不能活。

        什么都不能想,脑子里乱哄哄的一大团,看见什么都像没看见。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想起来的东西却越来越多,越来越细。他居然想起来女儿是什么时候叫的第一声爸爸,什么时候掉了第一颗牙……有一次逛商场,因为没买冰淇淋就任性地不肯回家……

        记忆竟会清晰得如此可怕。

        他俨然成了一个身患绝症的老人,眼前的事总也记不住,却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刨出来。

        如果……

        如果凶手真的是梁家宽……

        如果他们真地抓到了梁家宽……

        林建军不禁有些颤抖地想:他会好起来吗?

        当这一切都真地结束时,他还能回归常轨吗?

        这难道不是他长久以来都拼命想要的结果?可是为什么,期待中的轻松和痛快却没有出现,反而有一种来自心底的撕裂般的痛楚。

        这到底是为什么?

        林建军忽然有股泫然欲泣的冲动。然而这么多年太习惯压抑的他,终究还是及时捂住自己的嘴,只是含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算了。

        他忽然又清醒过来。

        想这么多也为时过早了吧?案子还并没有水落石出呢。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心急罢了。

        这么一想,便又觉得有些好笑。粗糙的手掌捂住自己的眼睛,好好地定一定神,然后用力地抹去残留在眼眶上的湿润。

        一转头,却看见雷诺的脸。雷诺也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转头,微微吃惊地睁大眼睛。他脸上的伤都处理过了,但还是肿得厉害。特别是在近处一看,让人心里一抽。

        风还在呼呼地吹着,拂动林建军花白的头发,也拂动雷诺微长的碎发。

        良久,林建军还是放缓声音道:“这里风大,你进去吧。”

        雷诺轻声道:“不要紧。”

        林建军细微地皱了一下眉头:“头上有伤,不能吹风。”

        雷诺抿了抿嘴唇:“……”但还是站着没动。

        “我知道您生我的气。”他小声地说。

        林建军:“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生你的气吗?”

        雷诺:“我,我擅自行动,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失控了。”

        林建军:“就这些?”

        雷诺:“……”

        林建军:“为什么要主动提出替换罗潇潇?”

        雷诺:“就算不是罗潇潇,我也会那么做的。”

        林建军:“我问你这个了吗?”

        雷诺噎了一下:“当时情况危急,我只是想解救人质。”

        林建军:“当时的情况真到那个地步了吗?”

        雷诺:“……”

        林建军:“我们已经在路上了。难道当时妥当的做法不是尽量稳住梁家宽,静待支援到来?”

        雷诺:“……”

        林建军:“后来你还激怒他!如果没有汪辉,如果汪辉不成功呢?”

        雷诺:“我原来的打算就是趁他激动的时候,将他制伏。”

        林建军怒极而笑:“照你这么说,还是我们多事了。”

        雷诺吃了一惊,猛抬头看向林建军。林建军正双目通红地瞪着他。

        一时间,雷诺不敢讲话,林建军也不想讲话。一老一小就在沉默里对视。终究还是雷诺慢慢地低下头。

        “林队,我知道错了。”雷诺说,“我不该那么莽撞。这次能顺利解决,都是侥幸。很有可能替换不成,就伤害到人质,伤害到其他无辜的人……”

        “替换人质没有错。”林建军打断,“等我赶到,我也会想办法替换人质。但也应该是我,不是你。”

        雷诺不觉又张大了眼睛:“那不行。虽然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是梁家宽就是要针对您的,太危险了。还是应该我来,先保证人质的安全。”

        “那你怎么办?”林建军问。

        “我?”雷诺好像没想到还有这个问题,“我不要紧的。”

        林建军抿了抿嘴唇,静默中忽然涌起一股怒气。

        “这种话太任性了。”

        雷诺受惊地微微张着嘴,看到林建军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

        “说这种话……”林建军疲惫的眼睛里,不知何时闪动起湿润的水光,“你妈妈要是还活着,该多难过。”

        看着林建军慢慢离开的背影,雷诺就好像被定在了原地。胸口突然那么的闷,那么的重。待他回过神来,发觉到脸上有些冰凉,伸手一抹已是湿漉漉的一片。

        当天夜里,雷诺久违地又梦到了母亲(他一直以为,那次醉梦中见到的吴玉芬也是母亲)。

        梦里的母亲还很年轻,他和妹妹也都年幼。在他的记忆里,从未见过母亲的眼泪。她一直都是恬静而安祥的,经常带着一抹温柔的微笑。

        梦中应是傍晚时分,天空中飘满橘红的云霞,映得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朦胧的光彩。妹妹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红嫩的小嘴微微地张着,右胳膊垂在母亲的腿上,小手松松地半蜷着,露出手心里一大一小两颗黑痣。他搬了一张小凳子,紧挨着母亲坐下。母亲笑着把他揽在怀里,用脸颊轻轻地磨蹭他的发顶。

        渐渐的,他好像也有些睏了。上下眼皮打了几回架,忽然脸上一烫,惊得他连忙睁大眼睛。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完全地躲到云层里去,只剩下最后的余晖淡淡地照着。母亲的脸因此也显得更为温柔而模糊。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却发现指尖是湿的,有那么几滴细小的水珠。

        他怔怔地问母亲,下雨了吗?

        母亲笑着摇摇头,把他和妹妹更紧地抱在怀里。

        雷诺从梦中一下子惊醒。虽然明知道只是梦,却总觉得那么真实。真实得让他止不住地流泪……

        那天以后,雷诺更加投入地调查案子。

        案子到了关键时期。而他们现在掌握得最重要的证人,无疑就是柳莹。可柳莹身心都遭受了巨大创伤,能够接受询问已经是一个多星期以后的事。

        期间,林建军也叫人联系过柳招弟几次,但都是关机,后来就联系了别人。经过辨认,在梁家找到的那条暴露的短裤,果不其然,就是纪月红的。而且是她出事那晚穿的。

        还有蝙蝠衫和连衣裙。

        林建军也设法联系到江姗、杨蕾的亲友。同样没有悬念,证实了蝙蝠衫是江姗的,连衣裙是杨蕾的。

        在天香苑梁家宽定的那间房里,虽然经过梁家宽的整理,但还是发现了属于柳莹的毛发和血迹,以及一些可以证明发生过挣扎、打斗的碰撞痕迹。

        最震撼的,还是在面店厨房里的发现。除了那些正常做生意用的东西,特制的长筷子,烫面的漏网勺,款式齐备的刀具……还有人血反应,而且量很大。这就不可能是梁家宽干活时误伤自己造成的。但可惜的是,能取到的样本显示多种血液混合,不光是来自不同人的血,也包括不同牛的血。凭现在的技术,根本不可能分离出有效的DNA数据,和各个受害者的DNA做对比。

        后来,林建军索性让人把面店厨房里瓷砖、地砖都给敲了。他想赌一把运气,两三年前,面店厨房重新装修过,也许会有受害者的血、毛发等等残留在下面。可惜,运气并没有让他赌赢。

        小面包车和梁家更是一滴血都没发现。

        尽管如此,案件还是取得了重大进展。虽然一再抚慰亲友们一切还在调查中,但刑警队自己就炸开了锅。

        相反的,最应该炸锅的林建军,却表现得格外沉静。

        郭达开好几次忙里偷闲想跟他单独谈谈,偏偏都找不到人。好不容易上上下下把一幢楼跑遍,才在二楼的茶水间里找到林建军。二楼的茶水间坏了有小半年。各办公室有暖水瓶,也有饮水机,喝水很方便,再去修它也没必要,所以就空在那里了。

        林建军打开了唯一的窗户,正一边抽烟,一边出神地看着外面。因为背对着门口,所以郭达开看不见他的脸,但是可以看到他放在窗台上的、拿烟的手。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像极了帕金森患者无法控制住自己一样。

        “怎么抽烟了?”郭达开轻声地问,“你都好久没抽了。”

        林建军转回头,朝他笑了笑,遂往旁边挪一挪。郭达开及时上前几步,填补掉那空白。两个老友肩并肩地站在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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