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七 婢子重义
黛瑾的严词并没能拦得住有莲，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莲并不像府里面其他的下人那样，对太夫人的话言听计从了。
她只是看了看黛瑾，便接着对仪如说道，“郡主，今天的话说完，就是太夫人要打死我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奴婢知道这些话不该由我们这样的人口中说出，只是若是不说，郡主您一辈子都不知道太夫人为了您牺牲过多少！”
仪如倒是也被有莲的架势吓住了，连忙躬身想要扶起她，“有莲，有什么话起来好好说，你既然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就是母亲不许，我也好奇要听听看，到底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故事了。”
有莲仍旧是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她看了看黛瑾，又看了看文俊，只见太夫人只是一面叹气一面摇头一面流泪，也不再多加拦阻，便鼓起勇气说道，“郡主，咱们太夫人并不是心甘情愿嫁给先顺王爷的，这您是知道的？”
仪如点点头，“我知道，娘亲的家里遭了难，被充为了这王府里面的奴婢丫头，后来被父亲喜欢上了，这才慢慢成为夫人的。”
有莲摇摇头，“郡主，我年纪轻，好多事情也不是自己亲眼见的，只敢说是听别人说的，可是大家都说，当年太夫人在王府里面可不是因为得了老王爷的宠爱，就过得顺风顺水的，甚至有人说，若不是当年的世子，也就是现在的皇上，对咱们太夫人多次出手相救，那么也许啊，太夫人早就，早就……”
有莲想说，“太夫人早就不在世上了”，可是又觉得实在不吉利，便没敢说出口。
仪如倒是明白了有莲的意思，心中大位惊诧，“皇上为什么……”突然，她脸上显出十分意外的神色，“有莲，你该不是说，皇上对母亲……？”
“胡说，胡说！”黛瑾眼看着文俊还在一旁，连忙制止仪如和有莲道，“可都是失心疯了，什么话都敢说！”
有莲顿了一顿，说道，“旁的奴婢自己也没见过，自然是不敢乱讲。只是知道，当年太夫人本来有机会逃出这王府去的，可是终究是没有走，郡主，你可知道是为何？”
仪如怔怔的看着有莲，“难道是为了我？”
有莲点点头，“听说，正要走的时候，太夫人发现有了身子的。”
“这又是为何？”仪如好像没听懂似的。
“哎呀，您想想啊，那时候咱们太夫人，虽然说是可以去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地方，但是这样一来，这腹中的孩儿，不就再也没有皇室的身份了么。所以呀，就没舍得走呗。”有莲说的头头是道，大多都是从一些上了年纪的婆子那里听到的闲话。
仪如抬头看看黛瑾，“娘亲，她说的可是真的？”
黛瑾擦擦眼泪，“如儿，是真的又如何，是假的又如何？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娘亲现在不想让你远嫁，也不是为了能把你绑在自己身边，只是纯粹心疼你，嫁过去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只是，就算有莲愿意，娘亲心里也是舍不得的……”
仪如好像还是没能反应过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该为了母亲曾经对自己的所有付出而改变心意，还是一意孤行，坚持去做那个皇室女子该做的事情？
如果真的换有莲去替自己出嫁，那又怎么对得起她呢？
有莲仿佛是看透了仪如和黛瑾的犹豫，连忙又接着说道，“郡主，太夫人，不必犹豫了。奴婢不是这家的家生子儿，从小爹娘都死了，被我伯母卖了给人做丫鬟的，这么多年，家里面一个有音讯的人都没有了，所以，奴婢嫁到哪里去，那都是自个儿一个人，了无牵挂的。史先生，您帮我劝劝吧，奴婢真的愿意的，一点儿假话都没有。”
文俊此时也在心中暗暗感叹这做婢子能够如此深明大义，想来也是平时黛瑾待她们不薄，听到有莲让自己帮着劝劝，便点点头说道，“你若真的是肯，那倒是一件好事，只是，你不怕去那塞外和亲，一路上艰难险阻，到了那边也是很大漠风沙，跟咱们在京城里面的生活可是不同的。”
有莲坚定的点点头，“我不怕。正如同史主事刚刚说过的那样，我们做奴婢的，就是有上辈子攒下的福气，又能嫁的怎么样呢？不过是谁家的小厮，又或是谁家的管家罢了，还不是一辈子的奴才命。如若真的能替咱们郡主和亲去，那可就不同了，我也能有自己使唤的下人了，还不是连我爹娘的在天之灵也笑得合不拢嘴的？”
黛瑾见有莲说的认真，一点儿都没有说谎话的意思，便也有些动心，悄悄的问仪如道，“如儿，若是有莲说的都是当真，你可愿意？”
此刻的仪如，还没能从有莲刚刚说出的那些个故事当中回过神儿来。从母亲跟自己提起想要改嫁，打算带着自己一起跟史先生去鲁中生活开始，她一直以为，母亲从来没有把自己身为郡主这个身份的重要性放在心上。
甚至于，她一直在心中暗暗的怀疑，是不是因为当年母亲并不是真心愿意嫁给父亲的，所以这么多年，养大自己，也不过是为了尽一份责任罢了，对于自己这个女儿，她实际上是视为累赘的。
可是如今听有莲这样说来，仪如恍然大悟，其实从自己还没有出世开始，母亲就比任何人更加在乎自己这一辈子会过成什么样，她那样的在乎，所以才为了自己能够保有王爷之女的郡主身份，而放弃了她最后一次去追求幸福的机会。
说来也奇怪，自从想到了这一茬儿，仪如便接二连三的想起来好多从小到大跟母亲相处的点点滴滴，自己也似乎越来越意识到，这阖府上下，几乎没有那个小孩子，可以像自己一样在母亲的面前那样的恃宠而骄，随心所欲。
甚至于只因为自己的反对，连皇上和庆国公点头允准的改嫁之事，也无限期的拖下去了。
母亲，应该是这世上最把自己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吧，那么她既然如此的不愿意自己去远嫁和亲，想来一定是有着什么她独有的理由。
仪如不愿再违背母亲的意思，不管是真的为了自己好也罢，还是只是为了让多日寝食难安的母亲安心也好，她都在心中暗暗的点了头，如果能有人替自己去和亲，那，虽然心中很难过意的去，可是，还是同意罢。
有莲见三人都不再说话，知道仪如定是心肠也和软了下来，便显得比谁都高兴的样子，“郡主，您能想得通就好。那既然要我扮作郡主，那咱们还有好多事情要忙呢，我除了身形过得去，谈吐学识什么的，还得郡主多多指教才是呀。”
文俊在一旁也点点头，“说的不错，有莲若是真的嫁了过去外藩，一时间是看不出来真假的，可是时间长了，还是难保万全，咱们，也得提前准备才好。”
其实，别说是有莲这样一个丫鬟，就算是真正的明珠郡主要以公主的身份出嫁，从婚事定下来开始，到真正的婚期之前十来天，这中间的日子里面，也要日日进宫学规矩，才能保证不丢朝廷的脸面。
仪如当时并没有真正下定决心，不过隔了几天，看着母亲渐渐形容消瘦，被折磨得厉害，有莲则又是三不五时的来劝说，最终也勉强同意了。
白天，仪如被后宫派来的太监宫女亲自接进宫去，在最有经验的嬷嬷和礼部专人的教导下，一点一点学习所有跟册封大典，婚庆大典相关的礼仪。
而晚上，仪如就凭着回忆，将白天所学到的东西悉数讲给有莲听，哪怕册封大典并不需要有莲的出现，仪如也一点儿不落的都告诉给她，只希望到时候，不会出任何差错。
而对于有莲来说，其他的时间里，就在黛瑾的身旁学着其他大户人家小姐必备的能力。比如读读书识识字，幸好并不必将仪如那能诗会文的本事全部学到，不过是能识文断字罢了，不然，这时间还真不够用。
女子嫁入夫家，不管是朝廷里面，还是那远在塞外的藩王家中，最被看重的都不是舞文弄墨，所以最重要的，还是把女红针线，言行举止，这些都学好最最要紧。
有莲是个聪明的女孩子，缝衣服绣花儿什么的，从来都难不倒她，而这些侯门千金的做派，她也是从小就看在眼里的。
不出一个月，连黛瑾自己都觉得，如果真的把有莲送到藩王的身边，凭她的聪明伶俐，只怕是很难被人看出这竟然是个丫鬟出身的替身。
有时，黛瑾自己都不禁感慨，也许真的是上辈子修得的福气，本来眼看着就没有办法的事情了，竟然会出来有莲这样有情有义，忠心事主的丫鬟。
虽然这也同时意味着仪如再也不能以郡主的身份自处，可是既然可以寻得平平安安，黛瑾这个做母亲的，也没有什么更多的奢望了。到了鲁中，哪怕就是嫁给个地主乡绅，或是教书先生，过过普通人的日子，只要不出大差错，也算是让人心满意足了。
也许，本来没有反转余地的噩运，真的可以随着有莲的出现，被化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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