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审判大殿内，寂静无声。

        蛇面鬼差押着一鬼站在他们身前，只见那鬼浑身湿透，颤颤悠悠的站在哪里，手上脚上皆有镣铐。

        奚兰时看着石板淌了一地的水，心想，这鬼怎会浑身湿透。难不成这是个落水鬼？不等她细想，她就被马面鬼差带进了堂上。

        堂上案前坐着一位面容憔悴的男子，他愁容满面的看着那只落水鬼，在簿子上划了一道。

        “逃跑者再加二百年，若你再跑，就不用回来见我了。想要转世轮回，痴人说梦。”

        跪在堂下的水鬼哀嚎道：“陆大人开恩呐！我错了！我再也不擅自跑出去了，我只是闻见了来人的酒香，想跟过去。我从未想过逃跑的！”

        陆判合上簿子，道：“这是你第十三次逃跑，诓骗鬼差，擅自离守。本应当判你下地狱受刑，若不是你油嘴滑舌，骗取台庄的欢心来说情，你现在早就在下面哭得鬼哭狼嚎了。”他说罢扶起额头，看样子十分痛苦。

        奚兰时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切换，想着原来这地府公务员也是个可怜的打工人，又想到自己以前每日工作，十分同情这位判官大人。

        水鬼没了声，只好作罢被蛇面鬼差拖了出去。

        牛头将簿子递上，陆判翻开簿子托着脸看了半响才抬起头看向奚兰时。

        他握住手中的笔，迟迟没有问她。奚兰时低头看着自己的红嫁衣，心想是不是要也要哭哭啼啼一番，先让他心软。等会陆判问起来时，自己就掩面而泣说自己的身世。

        正当她提前设想好情景时，案上落了笔，听见簿子被合上的声音。

        “送她回去罢。”他冷冷道。

        回去？回哪里？

        奚兰时抬起脸，看向堂上的人，小声问道：“陆大人，我…我不能留下吗？”

        陆判道：“阳寿未尽，送你回去，活人不可留下。”

        什么意思？她还活着？可她分明已经是被人勒死了啊。

        奚兰时道：“陆大人，小女子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簿子上写：奚氏兰时，儿女满堂，七十岁寿终正寝。你如今才十九，年岁不对。”

        她滞在原地，想来想去也奇怪，这原身宿主的确已经死了，不然她也不会从二十一世纪穿越到这个身体上来。

        那陆判说的阳寿未尽，可能是她穿越前的寿数。这也解释不了，到底是前世还是前前世？她一时混乱，想着万一再回去，又要经历一番苦难，生死难知，不如不回得好。

        想到这里，她开始假意掩面哭泣，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若她有宿主记忆，能记起生前琐事便好了，奚兰时决心留在地府寻找宿主的记忆。

        “小女子知道陆大人有怜悯之心，不愿判错了生平。可我心意已决，不想再回去。心死枉然，极乐世界自在快乐，恳求判官大人随我心愿。”

        陆判瞥眼，立即又翻开簿子，一掌拍下，那簿子飞到空中。所有笔墨字迹都显现了出来，他一目十行，读到最后时字迹消失不见。

        奚兰时见他神情异样，有种百思不得其解之感。他微微皱眉，提笔的手踌躇半天。

        “这…你为何有两个命格？真是怪哉！”他疑惑道。

        奚兰时道：“两个命格？”

        陆判道：“寿数天定，你命格奇特，半人半鬼…实属罕见。”他顿住，朝牛头马面使了个眼神。

        “你们带她去见大帝，看她有无机缘，机缘在可留下，不在机缘内，即使轮回也无果。”

        奚兰时一头雾水，听不懂他这话，问道：“判官大人，什么是…机缘啊？”

        他站起身，朝她走来：“所谓机缘，正是你在人间的做的善事，天选了你，你成了不死人。想要留在地府，只能看酆都大帝给不给你机会。只是，他时常不在。”

        不死人？她这是长生不老了？

        奚兰时道：“判官大人，小女子愿意等。”

        陆判蹲下，歪头瞧她的脸，好似被惊了一下。

        她死得太难看了，比先才那个水鬼死状还难看。

        “你…你赶紧去吧。”他结巴道。

        奚兰时抬起头，露出笑容，一把拉住他的手激动道：“谢谢大人！大人万岁！”

        天色渐红，从幽冥地府出来后，她被牛头马面带进了一处碎石林。

        石林小道曲径通幽，道路两旁还长了些黑色蘑菇。往前再走两步，就有一座亭子立于水中。栅栏间隙挂着鬼火，一颗颗像萤火虫一般在空中漂浮。

        牌匾写着“有来无回”四字，上面爬满了藤蔓。

        牛头马面脚步忽然停住，掏出一块牌子递给奚兰时，随后就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听见一声怪异的鸟叫，就像是空旷的山溪田野间，从未知的深山里传出来的叫声。一声，两声，回响在上空。

        奚兰时踏上了竹桥，径直走向亭子。这一幕好似在哪里见过，竹桥流水，山林精怪。亭子上空突显的红色卷云，阴风惨惨吹来。她不知不觉手臂起了鸡皮疙瘩，脚步更快了些。

        是那幅画，她见过的那幅画中的场景。

        风更大了，将她头上的步摇吹得响起来。

        “叮叮叮——！”

        她抬手扶住步摇，提起裙边仰头望向亭子后一座庞大的宫殿，惊呼不已。

        “这就是酆都大帝的宫殿吗？好壮观！”她被宫殿四周红色的雾气笼罩，一身红嫁衣与这里相呼应，惊艳之绝。

        风卷起她的袖子，恍惚间有人推她似的，将她推进了宫殿。

        耳边响起琵琶声，一声弦断，一声弦落。垫脚跨过门坎，抬头时眼前宏伟森然的雕像惊住了她。

        那石像雕刻得栩栩如生，衣着色彩十分艳丽。与她小时候在外婆家见过的庙中神佛一般，只是这神像实在震撼人心。

        走过石像，又跨过一殿，身后供奉石像的大殿消失不见。而那婉转凄惨的琵琶声却没停下来过，加之阴森森毫无生气，奚兰时觉得自己像是在游乐园逛鬼屋似的。

        她轻咳一声，小声喊道：“有人吗？”

        话音刚落，从前方飞出一群白色鸟群，朝她头顶飞去。

        狠戾的声音响起，墙上的画像掉落下来。只听有男子对她吼道：“谁让你进来的！”

        奚兰时心悸怔忡，看着画像中幻化出一个男人。他面无血色，身材高大，冷峻的眼神带着些许暴戾乖张之气。身着玄色寿纹长袖裙衣，红黑对襟袍，腰间配有白玉令牌。眉目如画，竟十分俊美。

        见他从画中出来，想必一定是哪位阴晴不定脾性难伺候的酆都大帝。

        孟婆说他青面獠牙，可乍一看，分明就是个清冷孤傲的美男子。

        奚兰时扑通跪在地上：“小女子乃是杭州奚氏，死后来到地府，经陆判大人明察，是个不死之身，前来求大帝让我留在地府，恳求大帝恩准！”

        “不死之身？”他语气停顿，朝奚兰时的靠近两步，似乎在看她。

        她扬起头，雪白的脖颈处一条红色的勒痕格外清晰。

        酆都大帝忽然后撤一步，立即转身道：“既然你有不死之身，这里便留不了你。幽冥地府，有来无回。生者回，死者留。你便回去好好积善成德，去往天界。这里，留你不得。”

        奚兰时一听，立即道：“牛鬼蛇神，万物生灵都能留。我为何不能留？若是再回人间，我必定被世人认为是异类。不死不活，不回也罢！”

        这回与不回，她心里想得十分清楚。

        他沉思片刻，并不转身，继续道：“你想要什么？为什么要留下？我可以允你一件事情，你完成心愿就走。”

        还有这种好事？让万鬼之王，执掌地府的酆都大帝答应自己一件事情？这明明和孟婆的一番说辞不大一样啊。

        莫非？眼前这个酆都大帝是假的？

        奚兰时悄悄起身，想要看看这人到底是什么，动作轻缓，慢慢朝他背后扑去。

        这一定是鬼，在戏弄她。或者是酆都大帝的考验，考验她留下来的决心，所以才施了障眼法。那么，只要她打破幻境，眼前的一切都会消失。也许就能见到真正的酆都大帝。

        她伸开双臂，抬起手，扑上前。

        少顷，黑色身影忽然转身，他嘴里说道：“有何愿…！”

        “咚——！”

        奚兰时撞到了他的怀中，坚硬宽大的胸膛硌得她的下巴生疼，她觉得自己脑子一阵轰隆作响。她是半人半鬼，感知有时有，有时无。就像她掐大腿一样，那时无，现在撞到了下巴，疼痛感袭来，强烈的感觉占领她的感官。脚下一空，她胡乱的伸手抓着。已然不顾眼前是何人，她拉住他的衣襟滑落，以极其尴尬又怪异的姿势抱住他的腰。

        “啊唔！”她埋在他的衣袍里闷声，后怕不已。“吓死我了！你怎么突然撞过来，我下巴都要脱臼了！”

        说罢，她扬起头，后知后觉起来。

        这不是幻境，而是真的酆都大帝。她不仅撞了他，还埋怨他，最重要的是她还拽他衣襟，抱他挂着他不撒手！

        完蛋了！这下她估计别说不能留下了，这暴脾气的酆都大帝简直要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了。到时候公务员做不成，她还要去地狱做苦力，搬砖。

        想想她就忽然有些委屈，答应孟婆要帮她的，她还在石像哪处等自己。没有存款，没有车也没有房，连恋爱也没谈过。糊里糊涂穿越到古代，失去宿主记忆就罢了，只知是个官宦世家的嫡女在新婚之夜就死了，连如何死的都不清楚。她原本是可以锦衣玉食，再也不用搬砖辛苦工作，好好做相府之女，如今却在地府孤苦无依。

        不想，世间真的有神灵鬼怪，有她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奚兰时瘪嘴，心头委屈，一股脑儿的那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酆都大帝低头见她脸上突然落下两行清泪，眼若清泉，睫毛跟雨蝶似的扑棱翅膀，一副我见犹怜，惹人怜爱。

        又见她脖颈上的勒痕，最终没把她推开。

        “我第一次见人哭连个声都没有。”他伸手拉住她的双臂，慢慢蹲下，盯着她的眼睛道。“你真的想留下？”

        奚兰时急忙点头：“嗯！”她眼神坚定，死死盯着他。

        “留下做什么？”

        留下，她当然想做个公务员了。就比如那个牛头马面，鬼差什么的。

        “我…我想做牛头马面。”她小声道。

        四周沉寂片刻，头顶传来嗤笑声。他抬手捂住嘴，强忍笑意。

        “你想做牛头马面？可想清楚了？你想做鬼差我便让你去做，只是，我这地府从未有过女鬼做牛头的。”

        想来也是，这女子做鬼差，一来从未听闻过，二来好不容易要了他一个许诺。那何不想想清楚？

        既然她留下来是为了要帮助孟婆招揽生意，那么她可以将穿越前的现代知识结合起来，在地府个门店。

        孟婆汤，汤…汤面。

        那不如就开个面馆，鬼市应该没人会想到开一间什么面都有的店吧！

        什么酸辣味，泡椒味，菌汤番茄…还有最稀奇的泡面。这么一来，她在鬼市就是独一份，开店赚钱，阳间的钱是钱，那阴间的钱也是钱啊。

        奚兰时滞道：“那…我想在地府…要一间店铺。”

        “店铺？”他诧异道。

        “我想留下来，做生意。”她肯定道。

        “给你便是。”他站起身，挥袖道。

        奚兰时抹了眼泪，惊喜道：“当真！”

        “君无戏言。”说罢，他浑身散发出诡异的红光，向后飘去。

        四周建筑似影子幻灭，宫殿消逝不见。奚兰时忽觉眼前一黑，脚下坠入深渊，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鸟群飞回，琵琶声响彻整座宫殿。那画卷卷起来，腾空而起，居然开口了。

        “府君，她为何没认出你？”

        他走过去，抱起奚兰时道：“记不起来也罢。”

        画卷嘻嘻笑道：“口是心非，府君昨日还念叨着她怎么还不来。等了她好几日了，还说什么想的紧”说着，它展开画卷。

        酆都大帝偏头，眼下微红冷哼道：“我可没有等谁。”于是抱着奚兰时走到宫殿后的石泉，把她扔了进去。

        红雾散去，石像前的香已经燃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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