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天色渐晚，鬼市明灯亮起。街道上多了些游荡的魂魄。
不久，还有拉着牛车的鬼商人。
熙熙囔囔，有说话声，慢慢声音越来越大。奚兰时眺望远处，竟比白日里热闹许多。两街边的高楼凭空拔地而起，一层红灯笼一层栏杆，有些似灯火阑珊梦里一场空的意味。
她见小鬼从楼中出来，因缺了胳膊左右摇晃艰难前行。另一小鬼在他旁侧少了腿，是个跛子，两鬼交谈。
“听闻今日府君回来了？”
“可不是呢！回来就往市集里赶，说是府君一挥袖，那街上的鬼魅都灰飞烟灭了！还说，揪了俩精怪，把青城山的臭道士赶走了。”
“吓死鬼了，好在你我兄弟二人没遇上，不然可要灰飞烟灭咯！”
“万幸！万幸！”他忽地叹道，两眼深情的看向缺胳膊鬼。“阿兄！我们还能再相见真是没想到啊，我看前头亮堂，不如去把酒一杯，再上相欢楼吃点小菜？前几天上边儿给我烧了点元宝，我啊…这日子还算过得去。”
缺胳膊鬼欣慰的扯出笑容，虽无手，却像安慰似的拍拍跛子鬼的肩膀道：“祁弟，人生无常，死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无人记你，如今你人间的亲人还记挂你，你该开心才是。过些时日，也别再留恋了，早些随我一起轮回转世罢！”
跛子鬼颔首，似看破红尘般清泪盈眶道：“我只恨天道不公，人间无情无意，枉死啊！”
原是这跛子生前是个秀才，家中贫穷，寒窗苦读数十载，赴京赶考途中遇强盗抢掠，将他推下悬崖，断了脚，气绝身亡含恨而死。
到了地府迟迟不肯离开，心中有怨气，却无可奈何。
奚兰时心头一紧，将茶杯里的水倒掉对着沈绾春问道：“绾春，他们口中说的相欢楼是何地方？”
沈绾春回道：“相欢楼是鬼市最繁华有名的食店，里面应有尽有。一层是酒馆，二层有小菜，三层就与你说的那些唱小曲儿啊弹琴一样。四层呢…是交易馆。”她抬头仰望长街尽头。“五层是赌场，哪里一般鬼不可去，赌的是下一世气运，非要大富大贵者才有机会去。”
奚兰时道：“那这楼共有多少层？”
沈绾春道：“九层楼，五层以上鲜有人知。似乎，我听说府君偶尔会去九层，更有传言甚嚣尘上，九层里放着府君前世画像，想看他本相的鬼，特别是女鬼，那简直就是如滔天巨浪，掀翻了楼也要争着去看。”
说罢，她哧哧一笑：“可惜她们根本上不去，还被打回来吓得鬼哭狼嚎。说是见了府君的册子，有女鬼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了。”
“原来他的流言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奚兰时伸手捂住脖颈上的骨笛说道。“那册子又为何物？”
“册子，就是他身边的一副画卷，其他的我一概不知。这些啊，都是从船上老头哪儿听来的。他好像对府君知道的挺多，只是一般人他不会说。那老头性子古怪，不爱搭理人。我平时卖汤也懒得跟他清谈，闲时只说过人间的事。”
奚兰时站起身，牵起沈绾春的手道：“咱们也去相欢楼见识见识！”
她心里拿定了主意，既然相欢楼是地府最繁华的店，来往的鬼魅妖灵或者人间通灵者甚多，那就用这楼作为将来面馆的选址。加之，这楼层以上如此神秘，有了噱头，吸引众多鬼前来不是问题。
沈绾春那知她这般想法，同她一边走着，一边问道：“为何我们也要去相欢楼？”
奚兰时道：“自然是将来我们的面馆要开在哪里，第六层，以后就是我们的了。”
沈绾春停住脚步，拍了拍脸诧异道：“我不是在做梦吧！兰时！”她左瞧右瞧奚兰时，一双眼睛生的漂亮，肤如凝脂，端庄秀丽，一副大家闺秀风范。
“我知道你以前是相府千金，腰缠万贯，是掌上明珠。可你知道人间与地府不一样，这里府君说了算。你纵使再有富有，你也买不起那相欢楼六层啊！”
即使府君应她给间店面铺子，可相欢楼绝无可能，再者相欢楼鬼掌柜听命于酆都大帝。思前想后，沈绾春泄了气。
奚兰时却毫不在意，她只记得那人说了，既然已经允诺给她，君子无戏言，他也没说贵的不给啊。
并且，现下她身无分文，想必这相府千金小姐在上头日子过得艰难，人间亲人连纸钱也未给她烧一点。
“绾春不必担忧，只管带我去就是了。”
行至烛光亮堂处，这里与后头的街道不一样。显然规格更高，连建筑外观都与众不同。主楼旁有两角楼，有池塘水桥，更有灯笼三千挂与上方。
当她们踏入这里的第一步开始，楼外风铃便响了起来。
四处有衣着华丽的鬼，更有丫鬟婆子供差使，显然跟人间一模一样。
奚兰时感叹，如此繁华地段，若是将面馆生意做大，往后她在地府的日子也算是吃穿不愁了。不能靠这宿主亲人烧纸钱，那就自己赚钱。
她听沈绾春说那五层另有玄机，妙处就在可以用钱交易想得到的东西。
比如，前世记忆，人间闲闻，或是亲人近况，托梦……
奚兰时转念一想，虽死犹生，她半人半鬼的说不定能去人间看看。怜惜宿主的死，也想为她讨回真相。
她是如何死的？
铜花镜前，佳人红妆。梳头婆子将金丝曲宛的花钗插于发髻，缀以垂珠。她缓缓勾起嘴角，轻柔问道：“奶娘？好看吗？”
梳头婆子扶住她的发髻，正了正看着铜花境里的奚兰时回道：“穗穗好看，穗穗是这天底下最灵动的女子！”
听闻奶娘夸奖，她笑起来：“奶娘偏心，从小就只夸我一人。”
奶娘乐道：“老婆子就是偏心！就是只夸我家穗穗，旁的人都比不上我们穗穗万分之一。”
桥头打更，竹筒声响起，将奚兰时的思绪拉回。一瞬间，她好似记起来一些片段，可再次回想时，忽然心口剧烈疼痛起来。
撕裂抽疼，通达全身。她脚步一晃，踉跄跌退。
沈绾春慌忙扶住她，关切问道：“兰时！你怎么了？”
奚兰时挥手，捂住心口道：“方才心抽了一下，疼死我了。不知为何，像是有人在我耳边唤我名字。一时恍了神，不碍事，咱们先办正事打紧。”
沈绾春从怀中掏出药瓶，倒出一颗往她嘴里塞：“你这身子，当真孱弱。先吃颗安魂丹，怕是你三魂还在哪儿游荡呢，待这事情办完，我带你去寻。”
她如今幻真幻假，神魂游离，不人不鬼的。
奚兰时点头道：“绾春，在我们那儿…像你这么好的姑娘谁见了都喜欢，既温柔又贴心。我可真喜欢你，倘若你跟我在那个世界，咱们一定做姐妹，做闺蜜！”
沈绾春：“龟…蜜？”
奚兰时：“正是，闺蜜！就是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的好友。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你有心事只管找我说，需要帮衬也可以找我！要是被男人伤透心也来找我八卦！”
沈绾春：“八卦？你信那些臭道士？”
糟了，这么一说她肯定听不懂。奚兰时想了想，换了说法道：“简而言之，我们就是义结金兰，真心换真心。我在这里…只认得你一人了。你要有苦难言，我不问，若你想说，尽管向我讲。我奚兰时发誓，一定守口如瓶，如果将沈绾春的秘密说出去，我就定遭天谴，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剥皮之苦…”
沈绾春一听，立即捂住她的嘴，啐道：“兰时，莫要乱说！我信你！我做你的龟蜜！你不要拿自己赌誓！我信的！”
她第一次听闻有人对她说：绾春，我做你的好友。
想起那些独自站在奈何桥头的日子，她湿了眼眶。
奚兰时：“绾春，我要跟你做天下第一好！”
沈绾春一把抱住奚兰时，喜极而泣：“兰时…我也是！我要做你的龟蜜。”
若不是那碗转世汤，也许奚兰时还在奈何桥徘徊。
片刻后，俩人一齐上了水桥，走进相欢楼。
酒馆老板一见沈绾春，立即上前道：“绾春姑娘来了，里边坐！今日打算喝什么酒啊？我这儿新招了伙计，会的都是上面的手艺，属青梅酒最好了，给姑娘来一点儿？”
酒馆老板倒是生得憨厚，一脸笑意像极了老实人。
他在身旁四处打量，被眼前红衣惊到，微微张口差点叹出声：“这位姑娘眼生，不知是…”
“这是我龟蜜，生生世世的好友。”沈绾春道。
酒馆老板恍然道：“噢！原来是绾春姑娘的好友，失礼！失礼！那请问，这位姑娘，可要喝什么酒？”
沈绾春挡在她身前道：“今日我们不喝酒，劳烦你转达，我们要找相欢楼掌柜的买铺子。”
在酒馆的众鬼听闻孟婆要买铺子，都仔细竖起耳朵听，好以后避开她的店铺。
谁人不知孟婆汤难喝，都避而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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