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彭城，六月末的某天。

        下午两点半，夏日最热的时间。

        今日万里无云，酷热的阳光照射在沥青铺成的立交桥桥面上，平整的公路，竟像要被烤化了一般。

        36度的高温晴天，本不适宜出行。但这四环的松湖高架桥上，依然里里外外排满了想要通行的车辆。

        “师傅，您说这还要堵多久啊？”

        坐在出租车后座的女孩，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问道。

        “大概20分钟到半个小时吧，哎。”司机师傅瞟了眼后视镜，从接人上车后，还没好好打量过乘客的样子。

        女孩戴着藏蓝色白色绣标棒球帽，有些焦急地和司机对视。

        师傅这才看到女孩约莫20岁，白净小圆脸，脸部线条圆润，精致的小下巴，水灵大眼扑闪看着他，眉毛微拧，好像确实急了。

        刚还困顿的司机师傅，突然来了和女孩攀谈几句的兴致，“哎，这不是去机场和城郊度假村都走这一条路吗，常堵！”

        女孩双手抱着背包叹了口气，心里开始不抱信于司机“20分钟”的估算。

        司机师傅忍不住看着后视镜笑道，“小姑娘别急，这条路我常走，看着车多，但大多数都是奔机场去的，堵在这不会超过半小时。保证你三点能到。”

        听到这话，女孩忧虑不安的表情稍微松了松，连忙向司机师傅道谢，“3点来得及，我四点半的飞机，那先谢谢您了。”

        言罢便锁了手机屏幕，用手挡了挡穿过车窗的火辣阳光，望着边上一排排仿佛热得冒气的汽车发动机盖，决定暂时闭目休息。

        再睁眼时，时间已过三点，她意识到自己打了瞌睡，而车辆还在行驶。

        女孩瞬间醒了大半，坐直看向车窗外。出租车已经开到了机场和高架桥的连接处，她暗舒了口气，整理好随身携带的双肩包和手机，随时准备下车。

        扫码交钱，去后备箱取行李，女孩一气呵成，向师傅道谢后就跑进了机场t1航站楼入口。

        机场室内的冷气袭面而来，她才忽觉自己跑出了汗。

        可凉意不解心里的焦灼，女孩杏眼盯着大屏幕，一目十行地睇视航班信息后，飞速奔向指定的h~l值机柜台。

        到了附近，才发现这个区域人影稀少，顿时心下凉凉。

        抬眼望去，中间柜台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值机人员正随意地聊着天。

        她拉行李硬着头皮快走上去，一脸抱歉地对坐在柜台下的女生说“您好小姐姐，四点十分，彭城到嘉余，抱歉我来晚了，不知还能不能赶上登机？”

        被叫小姐姐的工作人员脸上还挂着和同事闲侃的笑颜，没来得及收起来，眼尾上扬的样子看上去很喜庆。

        她顺手接过女孩递过来的身份证，说道，“没事，刚好来得及。”

        一时间被身份证上的肖像照片吸引了注意力，她边输入信息边确认道，“乔岱妩女士……”

        女孩嗯声回应，小姐姐被透亮的声音引得抬眸查看，真人样子完全不输身份证照片。只是白皙的脸庞泛着红，眼眸在头顶灯光照射下亮晶晶的，比照片灵动了些许。

        “啪啪”敲着键盘输入信息，她随口跟乔姓女孩聊着天，“你来的正是时候，再晚一会，办理登机就要关闭了。”说完用眼神示意女孩把行李放上去。

        旁边的男性工作人员看着20多岁，自己的窗口关闭了，就站在边上休息看热闹。

        他瞧见女孩颇为纤细的胳膊试图拽起行李，刚要出柜台帮忙。却没想到，女孩运了口气，“嘿”地一声就把行李放在传送带上，抬眼看去，红字的屏幕数字上下跳动，刚好停在“200kg”。

        女孩“诶？”了一声，随后满意地眯起眼睛，嘴巴欲笑又因为害羞没大笑出声，两个本来心情就很好的工作人员也善意微笑起来。

        趁着“小姐姐”在贴行李标签的档口，男生问道，“我来猜猜，小妹妹自己去清溪古镇玩？”

        女孩含笑点头应道，“对的，刚考完试就赶来机场了。一路大堵车，还好没错过航班。”

        男生刚要继续打听女孩是上大学几年级，值机姐姐接话道，“好事多磨，乔小姐，您是我们春来航空的会员。因为前面有乘客因特殊情况退票，我们这次为您免费升级到商务舱。这是您的登机信息，请查看。”

        一时间从差点错过飞机到免费升舱，女孩只觉得欣喜，心下知道提供这个福利并不是对方分内之事，忙接过登机牌道谢，“太好了，谢谢小姐姐。”又笑望着对方小声补充道，“人美心善！”

        值机小姐姐微笑颔首，样子从善如流，话语里却保持职业谦卑，“哪里哪里，祝您旅途愉快！”

        男生贫嘴追问，“呦，李姐，今天心情不错？。”

        对方嫌弃地看他纠正道，“说了别叫姐，叫名！”

        两人望着挥手的女孩，仿佛也感受到休假的轻松愉悦。

        小姐姐又补充道，“漂亮又嘴甜的小妹妹，可不只你们男生喜欢，我们女生也爱的好嘛？”

        两个人随即互相打着趣，一起回休息室，开始今天迟来的午休。

        此刻松了一大口气的乔姓女孩，赶紧在兜里掏出纸巾给自己擦了擦汗，生怕吹冷气冻感冒。扔了纸巾后，又拖着行李，大步向安检口走去。

        手机铃声突然“叮咚”作响，她面带好奇地掏出手机，“喂，老大……”

        一个急切的女音穿过智能手机的听筒，“小伍，赶上飞机了没啊，都几点了，我天，快三点半了！”

        她边走边解释，“老大，一路堵车，但还好赶上了，值机人员超好，还给我升了舱。”

        对方叽叽喳喳似是嘱咐了几句。

        女孩乖乖应道，“好的，你和老三把心放肚子里去吧，我去过安检了，回聊。”

        对方在电话里抱怨，“考完试，看你回到寝室抓起行李，百米冲刺一样就冲出去了。时间这么紧，可吓死我俩了，那你好好玩啊，小伍，有时间就发点照片！”

        乔小伍听到她对自己方才的描述，一时忍俊不禁，一口应下，就拜拜几声想要挂断。又听到电话里，从远处传来寝室三姐李宁心七拐八绕地鬼吼着“havefun，小伍！”

        小伍糊弄着么么补了几下“线上假亲”，赶紧挂了电话，放下包，安心准备过安检。

        乔岱妩是小圆脸女孩的全名，但她更习惯别人叫自己小伍。

        原本按照爷爷的想法，家里这一代几个孙辈，就都按照大写数字“壹贰叁肆伍”的顺序起名，即使不是亲兄弟姐妹，一家人也显得亲近。

        爷爷的五个儿子，刚好各只生一个孩子。

        大伯的儿子叫乔一晨；二伯的女儿叫乔尔佳；三伯的女儿，在外国长大，刚好起名叫乔丽萨；四伯的女儿，也是小伍最亲的堂姐，名也最好听，叫乔韵思。

        刚好是一二三四。

        她作为爷爷五孙女，原名叫“乔戴伍”，是她那个心大的爸，把他和小伍妈妈的姓随意粘在一起，又加了个“伍”字结尾，以此应付爷爷的提议。

        爷爷对这个名字不满意，开始不想插手过多，就未予置评。

        结果小伍父母在她5岁时离了婚，妈妈改嫁，爸爸又顾不了她。

        爷爷奶奶把她接过去抚养长大，在她上学之后的几年，爷爷坚持把她户口本上的名字改成了“乔岱妩”，说这样看上去好歹有点诗意，有个女孩子的样。

        可不管是曾用名，还是现在的全名，小伍都觉得和自己没有什么“链接”。

        反而是从小到大，对大家常叫的“小伍”这个乳名更为熟悉。

        “小伍！”，年幼的乔小伍一听到这个称呼，就会立刻回望，知道是在叫自己。

        相反，就算到了高中时期，在课上睡着时被老师大声点名“乔岱妩！”，她也常常几秒都没有反应。

        到了大学，寝室里有四个人。新学期开学时，吴霞提议按年纪排姐妹的顺序。没想到吴霞生日最大，于是就被称为老大或大姐。

        依次下去是二姐周洁雅，三姐李宁心。

        不过二姐的性格有些孤僻，很少主动与人说话，小伍几次和她有话要说，都弱声弱气地先试探叫声“二姐？”，看看对方理不理自己。

        时间长了，对方也就这么应下了。

        三姐性格过分直率，嚷道叫姐显老，小伍就只叫她的名字或是直呼她“老三”。

        最小的是小伍，吴霞听说了小伍名字背后的故事，灵机一动，说要不就跳过“老四”，直接叫小伍吧，反正也是最小的。

        大家都觉得好记，遂也同意了。

        这次是小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的旅行”。航班时间赶在考试当天实在是迫不得已，因为这趟航班的机票，一周只有一天打折扣，而正常票价比打折机票贵了近一倍。

        虽说钱这方面，爷爷奶奶从没亏待过自己，但自小伍上了大学后，就开始有意识地省钱，不想大手大脚，想着要让爷爷奶奶一点点看到自己成年后，能独立照顾好自己。

        至于小伍爸爸偶尔想起来就打过来的钱，她也都攒起来，做小金库，给爷爷奶奶买东西或是给未来留用。

        做决定时是好汉一条，现在她真的有点后悔没买全价机票。因为，实在是太…累…了。连着一周熬夜复习，昨晚到凌晨三点还在奋战。

        今天中午刚考完“公共关系学”，她就奔到宿舍取行李赶飞机。一个命都少了半条。

        路上思考人生时，她都想不明白，当初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狠？

        不过转念一想，明天赶飞机，恐怕就不会碰到免费升舱这种幸事了。

        小伍心情顿时明朗，轻松地走到指定的b102登机口，坐在等候区，一切落定，终可安枕无忧。

        思忖着飞机上的冷气一定比机场内还要强力几分，她便从包里拿出提前准备的卫衣穿上。

        换完装便给爷爷拨了个电话报平安。爷爷接到来电才想起小伍之前回老宅吃饭时提到的假期独自旅行。

        老人家想得开，觉得时代不同了，女孩子要读万卷书，更应行万里路。

        爷爷边“嗯、哦…”地回应着，边喊奶奶过来听电话，“小芳啊，伍丫头来电话报平安，快来快来。”

        听到爷爷脱口而出对奶奶的“爱称”，女孩忍俊不禁。

        那边奶奶急急擦了擦手，抢过电话，“小伍啊……”

        奶奶也刚想起来她的行程，虽知一切已定，心下还是担心得厉害。

        嘴里再次念叨着小伍堂哥就是在淮海市读得书，对那周边的江南古镇肯定熟悉，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叫大哥陪着去。

        小伍想起乔一晨那张冷峻的脸，暗自咧了咧嘴，驾轻就熟地宽慰起奶奶。

        听到了提醒登机的播报，她迅速起身，“奶奶，先不说了，我要登机了，您就在家等我回来。我们小芳，要乖乖的！”

        话筒传来奶奶嗔斥，小伍呵笑出声，轻轻挂断电话。

        小伍常听到吴霞李宁心和爸妈通话，每每被嘱咐多了，她们总会不耐烦地抱怨。

        可以理解，毕竟她们上学前是和父母朝夕相处过的。况且相比之下，她们父母年纪还轻，又怎会这么早学会珍惜？

        奶奶比爷爷年轻个几岁，也都快75了。

        也不知，这样被人挂念和唠叨的“孩子日子”还能过几年？

        只有彻底失去，或是快要失去的人，才能真切体悟到“赶快珍惜”。

        不过好在两老身体康健得很，爷爷又是名满彭城的老中医。

        保养身体对他来说，那可是专业领域，她够幸运了。

        小伍深吸一口气，重振假期出行的好心情，先一步踏上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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