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空翱翔的鹰
绚丽的白光。
亮。
亮的人眼睛疼。
地下城的“天空”已经被彻底摧毁，怪诞的蓝灰色幕布被大火灼烧。
扑簌簌，如下雨一般。
掉在地上，是一地灰渣子。
简琛抬头望了眼幕布下，隐隐约约露出些许角落的天空。
缓缓闭上眼。
这里是地下城。
阡陌交错的巨大黑柱，密密麻麻，拔地而起，布满天际。
自从天空城建立，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再这么亮堂。
哪怕，是因为战火。
他大口喘着气，身体深处陌生的灼热和发痒，让他困惑又无奈。
整个人的五感仿佛被放大到了极致。
一个呼吸，一点触碰，都能让他敏感到浑身颤抖。
发情期。
简琛做梦也没想到。
自己当了二十多年的beta，竟然还能体验一把omega的发情期。
果然人只要活得久，什么事情都能见识到。
脑海里的声音猝然响起。
青嫩的正太嗓音，却有一种不近人情的冰冷无情：
“监测到你的身体各项体能素质都在急剧下降。是否要进入紧急休眠？”
“不。”简琛拒绝，呼吸越发急促。
他很清楚眼下的情形。
只要他前脚踏入休眠仓，后脚立时就能被简枫那疯子找到。
至于找回去会做什么——
简枫都能把他从beta变成omega，想必其他的事情也不会不敢做。
哪怕，简枫是他，名义上的弟弟。
眼下只剩下一条路，简琛很清楚。
因为太清楚，所以冷静：
“龙跃，把融机丸给我。”
智能机甲像是没料到他会做出如此决定。
难得停顿片刻，才缓缓开口：
“根据现存数据库资料显示，融机丸的副作用无法消融。一旦服下药，存活几率小于百分之零点零一。是否确认服用？”
“确认。”
手腕上的手环亮了一下，接着投射到虚空，出现了一只红木匣子。
匣子里面，只有一枚药丸。
简琛看着这枚药丸出神，许久也没有动作。
龙跃一直屏息等待着。
作为帝国仅存的“王”级别智能机甲。
虽然被封印了一部分能力，但它依旧擅于思考。
眼前这个人，把它从简家圣殿偷出来。
一路被追杀，躲躲藏藏，颠沛流离。
却始终无法操作它。
作为帝国最有名、最凶猛的智能机甲，龙跃深知自己有多大的威力。
甚至正是因为威力过大。
一不小心就会造成大规模杀伤毁坏，所以它才被封印一部分能力。
一直以来，都已不完整体的形态现世。
操作它，需要极高的身体素质。
而据说自它诞生，帝国并不曾出现过这样的人。
更不用说，眼前这个人不是alpha，甚至连beta都不是。
不过是一个柔弱的omega。
只是恰巧精神阈值很高，才能勉强和它连接。
可若说真正操作，他差的太多。
哪怕，九死一生的服用禁药融机丸，也不行。
龙跃不动声色打量着他。
知道他迟迟不敢服用下药，只怕也是出于这个担心。
会放弃吗？
它看着简琛越发蹙紧的眉，在心中估量，很快便下了结论：
百分之七十，会放弃。
果然，不过片刻，简琛又叫它：
“龙跃。”
要放弃了吧。
龙跃在心底嘲弄了一句，却还是保有智能机甲的绝对素质，及时回应：
“我在。”
“我记得你的小冰箱里面，有糖果的吧？”
“……”
“吃光了吗？”简琛惊恐，难得大惊失色。
计算周密的智能机甲卡壳了片刻——
才把压箱底的那堆花花绿绿糖果找出来，瓮声瓮气的回答：
“没有。”
简琛接过来，惊喜：
“还是高级货。”
“你……”龙跃难得有些好奇，想问问眼前这个柔弱的omega要做什么。
却没想到，下一刻，他就利落的拿起融机丸，毫不犹豫的吞服了下去。
紧接着，抓起糖果，吞了下去。
所以合着你老人家，犹豫这么久，是因为怕融机丸太苦吗？
“当然。”简琛理直气壮：
“我最讨厌吃苦，既然有糖果，就不用吃这种没必要的苦。”
龙跃突然想写一本人类行为迷惑大赏。
可很快与他勉强相容的精神阈值迅速攀升！
被封印的力量似乎在叫嚣着，要冲体而出。
封印，竟然要被解开了！
被眼前这个，柔弱无比的omega，解开！！？
龙跃觉得三观都被挑战了。
它正想开口询问，就见简琛蹙紧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
他笑，像是发现什么新奇大陆一般，对龙跃道：
“原来融机丸也不是那么难吃。”
龙跃：“……”
“你到底是谁？”
“我吗？”简琛笑了笑，像是不太经心的模样：
“我叫简琛，曾经被称作帝国双壁。也是——创造你的father。”
地下城乍亮的火焰映衬出简琛的脸。
爆炸造成的冲击波强风把男人散乱的头发吹拂开——
吹开了眉眼，吹艳了唇角。
智能机甲因为这一句话，彻底死机了。
简琛看着手中沉寂下去的手链，挑了挑眉：
“啧。这么不经吓。”
与此同时，天空城的最中心。
维斯特圣堂里聚集了帝国所有最有权势的人。
“我们会赢。”
这场战火已经持续了许多年，无数机甲战士战死。
连帝国双壁之一的寇星准也在几年前彻底消失在星海。
面对强大而未知的敌人，人类看不见结束的希望。
可不代表，他们没有杀手锏。
“我建议启动龙跃。”开口的是一年前继任的三统帅之一，裴永思。
他长得颇英俊，身材高而健壮。
不管是五官还是气质，都有着明显alpha的特征。
而他从不收敛的信息素，更让他整个人充满了压迫性。
哪怕是在alpha云集的维斯特圣堂内，也显得特别引人注目。
所以他这一句话与其说是建议，倒不如说是命令。
但这句话后，却像是一枚炸弹，炸开了沉静的池塘。
整个维斯特圣堂瞬间闹开了锅。
有人立即反驳：
“这怎么行！龙跃自创造以来，没有真正启用过！谁知道启用后，会造成什么后果。若是没人操控，毁灭世界怎么办？”
“不错！龙跃一直被压制等级，就是因为破坏力太大。如果没有人能完全操控它，贸然启用，对我们来说，绝对是弊大于利！”
“是啊！毁灭世界的责任谁担得起？”
……
裴永思冷冷看着众人喋喋不休，脸上的神色越发不耐烦。
最后干脆懒得理会，直接把矛头对准了正主，直白开口问道：
“龙跃一直被简家收藏。那么简帅，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妥。”
一把温柔的嗓子，说得虽然是拒绝的话语，却和颜悦色，温柔宁静。
说话的正是圣堂中的另一位三统帅，简枫。
作为帝国最有权势的统帅之一，他长得有些显小。
即便也是alpha，但与裴永思那种一眼就能看出的alpha不同。
不管是身材还是身高，他都更偏纤弱。
若不看正面，只从背后看去，甚至会以为他是个还未长成的少年omega。
据说因为他小时候被抱错，一直生长在贫民窟。
直到十七岁，简家发现，才将他接了回来。
但这样一来也错过了青春期的最佳生长时期，骨骼已经定型。
所以一直都没再长高。
不过除了身材体型外，他五官立体精致，长相颇为英俊，是明显alpha的影子。
倒也不会让人认错。
而他虽然待人和气，语调温柔，实则却说一不二。
比如说方才的话，不可避免带着上位alpha命令的影子：
“龙跃诞生至今，无人可以完全操作。贸然出战，不仅未必能扭转战场劣势，甚至可能让我们吃亏。所以，我不赞成龙跃出战。”
“你是不赞成，还是压根在害怕！？”
简枫尚未做反应，他身边的簇拥者已然忍不住了：
“裴帅，你这话什么意思！？简帅说得哪句话不在理？龙跃原本就难以操作，贸然出战若真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裴帅全权负责么！？”
“至今无人可以完全操作？简帅若是脑子有病记性不好，不如我来提醒你一句。龙跃从诞生开始，就有人可以完全操作！”
“……”
“你的好哥哥简琛，帝国双壁之一，就曾经在我们面前驾驶过完全体的龙跃！简帅，莫不是忘记了！？”
一瞬间，堂中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
或是有心，或是无意，都小心翼翼的朝简枫打量。
毕竟只要提到简琛，就一定绕不开简枫。
简琛虽然是个beta，但却是个天才，玩机甲的天才。
见过他的所有人都这样夸耀过他。
他曾经与寇家的另一名天才寇星准齐名。
被称作帝国双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除了能力出众外，他还出生在名门简家，前途无可限量。
若是命运一直这样顺风顺水走下去。
也许今日他已然成为了三元帅之一，坐上简枫这个位置。
可偏偏，命运总会愚弄世人。
十七岁时，他意外受伤，急需输血，但简家所有人的血都和他对不上。
这才发现，风头无限的帝国双子星竟然个假少爷。
等真少爷简枫从贫民窟接回来后，简家顾念感情，依旧将简琛养在身边。
可他却和简枫不合。
这些年，两兄弟一直针锋相对。
直到三年前，简琛彻底败在简枫手上，从此音讯全无。
有传言说，简枫早把简琛杀之后快。
但也有传言说，简枫其实一直暗恋这个beta哥哥。
因为求而不得，所以秘密把他囚禁起来。
真相到底如何，众人都不得而知。
另一个当事者简枫的表情却甚为镇定平常。
他似乎早就料到裴永思会说出这句话。
除了眼神略微暗了暗外，再无任何过激反应。
他甚至还能笑着回答裴永思：
“裴帅说笑了，我哥哥自从三年前受了重伤后，就不能再操作机甲。这种天方夜谭的话，裴帅还是不要再提了。”
“所以，只要他能彻底操作龙跃。简帅就同意？”
这话听着不太对劲，简枫蹙紧眉头。裴永思却容不得他多想：
“简帅刚才自己也说了，如今是战争的关键时刻。若真的有人能操作龙跃，简帅应当该不计前嫌，唯以任用才对。”
“不错。”
话音方落下，就听见外面传来飞行器落地的声音。
驾驶舱的门缓缓打开，里头慢吞吞的走出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
他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乱糟糟的刘海被风吹得扬起，露出一双略微狭长的桃花眼。
长长的眼睫麦子似的扫过微风。
天空城轻暖的阳光在他姣好的面容间，渡上一层金色。
是昔日的帝国双壁，简琛。
众人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把目光转向简枫。
简枫果然神色震惊。
但很快便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
他用力握住简琛的手，神情与其说是激动，不如说是难得的惶恐：
“哥哥。你怎么来了？”
简琛不曾理会他，只是手心被简枫拽住，让他有些厌恶。
用了力气，将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
简枫的眼神瞬间晦暗。
简琛却像是没发现，或者发现了也不在意。
只当眼前人是个透明人，自顾自的道：
“龙跃启动，我可以操作。”
“哥哥！”
简枫的表情还是柔弱的，兴许是因为听了这个消息，甚至还带上些无助。
他楚楚可怜望着简琛，语调已经不自觉带上了恳求：
“哥哥，你不要开这种玩笑。你是不是见我这几天都没回去，生气了。你放心，我们这就回去……”
他边说着话，边贴近简琛——
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威胁：
“哥哥已经变成omega了吧。虽然打了抑制剂，我还是能闻到味道哦。”
“……”
“如果不想被所有人看见，你这个昔日帝国双壁狼狈发情的模样，就乖乖听话。恩？”
明明嘴里吐出的是最恶毒的威胁话语，简枫的神情却依旧那么楚楚可怜。
“放开。”
进入大堂这么久，简琛第一次正面看向简枫。
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弟弟。
他突然想起，十七岁时，他第一次见到简枫的情景。
简枫当时也有十七岁，卑微又怯弱，小心翼翼躲在角落里，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
听管家说，是在斗兽场找到的简枫。
当时他刚和一只狮子搏斗完。
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是血，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只吊着一口气。
如果再去晚一步，也许简枫就没命了。
所以，他总觉得自己亏欠简枫。
因为占有了他十七年顺风顺水的人生，占有了简家双亲的关爱。
所以这么多年，出现矛盾，他总会退让。
简枫在双亲面前陷害他，他不计较
简枫在世人面前污蔑他，他也不计较。
简枫一步步设计，把他的名声、荣誉、骄傲，一一折毁。
可他觉得自己从小受惠于简家，这些东西或多或少，也算简家给他带来，所以他也不计较。
直到简枫想把他从一个独立的人，变成一只他囚禁的雀。
他才知道，简枫其实是一条喂不饱的狼。
永远有着无穷无尽的欲望，他也永远不可能满足他。
他的步步相退，其实是退无可退。
所以现在，他不会再退：
“你知道的，我绝不会跟一个打断我腿，囚我三年的人走。”
这一句话，让整个圣堂轰动。
猜测的事情，被原主亲口证实，给人带来的冲击实在不小。
简枫的脸色一倏间变得晦暗阴沉。
他本就长得偏阴柔。
如果撤下脸上那层温和的笑容，其实就显得阴郁危险。
他死死盯着简琛那双完好无缺的腿。
然后又看向简琛的眼睛，突然一笑，轻声低语：
“这可由不得你。”
话音落下，简枫身边的暗卫几乎是瞬间倾巢而出。
快准狠的向简琛扑来。
几乎同时，裴永思的人也扑了上来，和简枫的暗卫打成一团。
简琛似乎对眼前的情景早有准备。
甚至连笑都懒得笑，只淡淡说了一句：
“果然如此。
简枫敏锐的察觉到问题。
极佳的身体素质，让他反应过人，几乎立时想远离简琛。
但已经来不及了，简琛一个跃步猛地一把扣住他的手。
然后反手一带，将他彻底拉扯了过来。
接着对着他胸口当胸一踹，实实在在的窝心脚。
简枫被揍得摔倒在地，还来不及回口气。
两只胳膊就被他跪坐着抵住。
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扬起，干脆利落赏了他一耳光。
简琛笑，面色虽然依旧苍白，但一双眼睛却亮晶晶：
“以前是看在爸妈的份上让着你，真以为我打不过你？”
“……”简枫没说话，只阴郁的盯着他的眼睛。
同时不动声色的把舌尖底下的东西往喉咙里送。
可简琛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飞快扣住他的下颚。
两个手指微微用力，就干净利落的把他下巴给卸了。
然后从他的舌尖底下找出那枚“钥匙”。
龙跃的封锁钥匙。
只有用这个，才能完全彻底解封龙跃。
而他也正是，为此而来。
东西拿到手后，他直接把钥匙插入手环。
手环重重嗡鸣了一声，却也代表龙跃的最后一重封印，彻底解开了。
裴永思一直好整以暇的看着这出兄弟阋墙的好戏。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有他的人在。
简琛也没办法仅靠一人，就从贵为元帅的简枫身上拿到钥匙。
可简琛对他依旧没个好脸色，他并不在意。
只是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着简琛，说得话也耐人寻味：
“我今天可是为了简少彻底得罪了简帅。等简少战胜归来，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简琛只厌烦的看了他一眼，就冷淡的点了点头：
“恩。”
裴永思有几分不满，但勉强忍耐下来。
现在还不是摘取胜利果实的最佳时机，要忍耐。
他看着简琛那张十足俊美却分外漫不经心的面庞，舔了舔干涩的唇：
“我等着你，履行约定。”
随着他这句话音落下，简琛手上的手环能量越来越强——
最终包裹住他，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机甲重重落地的声音，让圣堂所有人下意识看了过去，就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龙跃！
完整体的龙跃！
还没等大家惊呼，龙跃一跃而起，在天空中漂亮的翻了个身，直往战场而去。
“竟然真的有人可以操作完整体的龙跃！”
“真的有人能操作完整体的龙跃！”
“帝国还有救！”
整个帝国沸腾起来，因为看见生和胜利的希望，所有人都欢呼雀跃。
唯独被压制的简枫面色一片苍白。
他甚至顾不上自己被卸掉的下巴，只是疯了一般的冲了出去。
第一次那么失态，漂亮的一张脸上甚至称得上面目狰狞：
“哥哥，你回来！！”
但他听不到回应。龙跃冲天而起。
就像被囚禁的金丝雀，终于冲破了樊笼。
可简枫脸上的恐惧却越来越深：
“不可以！你现在是omega，你不能操作龙跃，你会死的啊！哥哥，简琛！！”
原本还沉浸在看好戏氛围中的裴永思，听见这句话脸色也陡然变了。
他猛地抓起陷入疯狂的简枫，几乎惊慌失措的问他：
“你说什么！什么omega！？简琛不是beta么！？我和他认识二十年，我亲眼看见他分化成beta……”他突然顿住，不可置信的看向简枫：
“你把他变成了omega？”
“……”
omega就算精神阈值达到顶峰，和机甲高度匹配，也不能操作机甲。
因为柔弱的身体撑不住高强度的作战。
所以除非服用融机丸，否则不可能出战。
但服用过融机丸的人，都死了，无一例外。
裴永思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如死人一般难看。
他下意识的想叫人去阻止，可却突然反应过来，哪怕是他自己，也阻止不了龙跃。
这场战争持续了一天一夜。
最后帝国胜利，那些困扰了大家许多年的虫子怪物终于被消灭。
而龙跃和简琛再一次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当之无愧的帝国“王”级机甲和机甲战士。
当简枫和裴永思找到简琛的时候，他已经在驾驶舱停止了呼吸。
他的手，始终牢牢紧扣着操作盘。
哪怕力竭而死，他也只愿意做天空翱翔的鹰，不愿当被人囚禁的雀。
裴永思看着眼前这个血肉模糊的身体，突然笑了。
死了。
死了也好。
死了，就再也不会牵动他的心绪。
简琛。
阿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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