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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酒宴


沐德任性起来,偏说知元不好就不随术尔古回玉和,太子也拗不过她,一众人只好在边境等着知元康复。太子派出十几个小队去寻混乌人,终究是一无所获。

        望月心里清楚,他是去找芜苒,幸好自己已经安排妥当,等芜苒恢复些就把她远远的送到南边去。

        知元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按照圣人要求,已经晚了四五天,不能再耽搁,以免夜长梦多。知元忍着剧痛起身,让望月给她上妆,盖住苍白的脸色,好能正常的参加酒宴,让术尔古赶快把沐德带回去。

        这几天术尔古非但不急,反而命人四处寻找治伤的草药,送来许多玉和的药方。知元用了并不见好,还是望月想起来临行前太子给的红色药瓶,那金色的小药丸吃了果然有起色,知元才能挣扎着起来。

        玉和与大聿风俗极不相同,子女成婚,父母并不到场,只邀请最亲密的朋友兄弟。

        知元不解,问翎儿才知道,玉和人成婚当天夜里,要有最亲密的朋友见证着洞房。知元先是不大明白,以为是闹洞房的意思,翎儿几经说明知元才听懂,原来不是她以为的闹洞房,是真真切切的要有人看着进行。知元无论如何不能接受,正要出去与术尔古交涉,却见卓靖持悠然自得的走了过来。

        知元看也不看他,快步向术尔古的帐篷走去,中午太阳毒辣,知元一阵眼晕,卓靖持伸手扶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已经和术尔古交涉过了。”

        知元瞪大眼睛生气道:“你早就知道?为什么早不告诉我们?”

        卓靖持把她扶回帐篷,耐心道:“这种事我怎么开口,你也不好去找术尔古,我去说不就完了。”

        知元瞪他一眼,气呼呼坐在椅子上,玉和人奇怪的很,这样的事怎么能让人看?将来公主怎么生活?

        卓靖持对望月和翎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出去,低声道:“术尔古答应我,不在玉和王大营同住,在他们府里不行玉和的礼,一切都按大聿的规矩来,所有不符合大聿人习惯的事都不让公主听到见到更不用说让公主亲自去做。”

        知元怀疑道:“那怎么可能?术尔古凭什么?”

        卓靖持靠近些,悄悄道:“术尔古的生母是大聿人,他从小是生母亲自抚养,所以懂大聿礼仪。他母亲就是受不了玉和风俗,在他十岁时离开了。”

        知元还是不放心,痛心道:“沐德还是孩子,这件事就已经难以忍受,以后她一个人生活怎么办才好。”

        卓靖持红着脸,为难道:“术尔古说在沐德成年之前和她分房睡。”

        知元没办法相信术尔古,但是她不得不相信他,卓靖持心里一直惦记着芜苒还没有找到,可他也不敢再提,因为他一时冲动险些要了知元和公主的命,他只好尽力帮公主铺平今后的道路,以弥补自己的过失。

        婚礼应该是晚上举行,为了照顾沐德还是孩子,这几乎不算婚礼。知元偷偷加大了药量,强打精神亲自给沐德梳妆,大概相当长一段时间,这应该是最后一次给她梳妆。

        沐德生的像圣人,仔细看才能微微看到些皇后的影子。知元把所有护送她们来的北衙禁军都留给了沐德,这些将士都是孤儿,知元每人给他们五年俸禄,许诺将来公主回朝给他们高官厚禄。

        知元能想到的只有这么多,手里有军队,术尔古更要高看公主一眼,沐德的日子大概会好过一些。

        酒宴是玉和仪制,不像玉和每人一张小几,而是一张大圆桌所有人围坐。沐德打扮成大聿新娘的模样,术尔古果然说到做到,穿着大聿新郎的衣服。他的衣服可能是翟辽当地裁缝做的,不太合身,针脚也不够细密,在沐德一身华服身边显得有些土气。

        知元强忍着疼,满脸笑意坐在沐德对面,默默鼓励着她,满桌上除了术尔古都是沐德熟悉的人,可她还是手足无措的羞涩。

        席间,术尔古反复强调一定保护沐德周全,他的府邸离玉和王还有哥哥们都很远。知元低着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说,望月递来礼单给知元看,前半部分是大聿文字,后半部分是玉和文字。知元随意翻了翻,一个字突然闯了进来,看得知元瞳孔一缩,那是混乌武士耳朵后面刺的字。

        知元推了推卓靖持问他这是什么字,卓靖持也是一愣,在她耳边道:“我也不认识,玉和文字我只会读不会写。”

        知元也靠近他:“我明白术尔古是什么意思了,他也看到了混乌武士,他怀疑是他的哥哥们想破坏和亲派来的武士?”

        卓靖持想了想,“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知元摇了摇头,下意识道:“不会的,混乌人和玉和人没关系。”

        卓靖持诧异的看她一眼,沉吟道:“看来,太子和大皇子也都这么想,不然他们怎么完全不怀疑术尔古,也不怀疑玉和人?”

        知元忽然醍醐灌顶,正是,为什么他们都不怀疑?难道他们也知道混乌人的内情?一定是发烧让知元糊里糊涂的对卓靖持说了错话,以他的聪明,早晚要猜到知元的秘密。

        太子放下筷子,微笑道:“表妹和景麟说什么呢?也说给我们听听。”

        知元满脑子都是混乌人的事情,一时说不出什么,便求助的看了看哥哥。许涉巍佯作生气重重放下筷子,“妹妹,怎么能在公主和王子的婚宴上失仪?”随后他转身对术尔古谦逊道:“请王子见谅,舍妹自幼娇纵都是我们家人宠溺太过,又受了伤才行为失矩,真是惭愧。”

        术尔古忙拱手道:“远嶂兄客气,令妹护送公主一路劳顿,是我们玉和的恩人。”

        卓靖持忙打趣着夸奖术尔古大聿话说的好,又讲起当初手刃鬼方王得术尔古相救的事情。众人皆称术尔古神勇,唯有太子隔着巨大的圆桌眯眼看着知元,不知道在想什么。

        酒宴散了便是沐德离开的最后时刻,沐德没哭知元却哭了,她拉着沐德的手反复叮嘱她皇后娘娘说过的话,要她好生与术尔古生活,早些生下小王子回京。

        沐德点头答应了,亲手擦去了知元的眼泪,微笑着由术尔古扶上马,最后一次回望大聿,慢慢离开了知元的视线。

        知元哭到不能自己,沐德是她看着长大的,难怪皇后让知元来送,要是让从公主年幼时就在宫里的阶柳来送恐怕要哭断肠。

        卓靖持已经按耐不住,不等知元哭完便急急忙忙的要去寻芜苒,知元愿意帮他遮掩,假装疼痛难忍,一群人手忙脚乱的把她放上马车回了翟辽。

        知元示意太子有话要说,太子急切道:“你的伤口有感染,什么事情回头再说。”

        知元摇了摇头,“芜苒被混乌人捉走了,你快去找她。”

        太子表情凝滞,干涩道:“我派人去找了,很快就会有消息。”

        来时走了一天的路,回去只用了不到半天,天黑之前赶回了李圭的府邸。知元是真的疼痛难忍,回到翟辽时,她脸上精致的妆容已经遮不住病容,皇长子命府里医女检查知元伤势。知元伤得严重,必须在翟辽修养,正好给卓靖持和太子留出找芜苒的时间来。

        待医女换好药,知元屏退众人,只留望月一人。望月好似已经知道知元想问什么,一如既往亲密的坐在脚踏上,抬着笑眼看知元。

        知元急切道:“你那天说的虎跃锋宋嬷嬷是什么意思。”

        望月沉吟片刻,一五一十道:“姑娘,我活着就是替混乌神做事,混乌神要我保护好你,那我活着就是为了保护你,就是这么简单。”

        知元没有接她的话而是坐了起来,惊讶得问:“他……想做什么?”

        望月思索一番才回答:“就像天,我们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我很高兴能和你坦诚相待,虽然混乌神没有明确的告诉我不能告知你他的秘密,但我早就想要告诉你。”

        记忆的碎片像被一阵阵冷风裹着的树叶一叶一叶飞进脑海里,有知元一眼就看出来出自父亲手笔的混乌人耳后的字,有望月在府里从不与她同住还能轻而易举抬起一个水缸的事。知元最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些,有件事在她心里很久了,她怕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更怕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沉默许久,知元缓缓问道:“我母亲,是不是我的母亲。”

        望月谨慎道:“这么多年他身边一个女人也没有。”

        这句话有很多种意味,知元没有再追问,她知道这个问题超出了望月的知情范围或者解答权限。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称得上是整个大聿最自由最随性的人,圣人资助他全国游览绘制舆图监视官员,谁不羡慕呢?知元不自觉握紧了贴身带着的几封父亲给她的信。在信里父亲幽默诙谐,讲起各地风土活灵活现,知元怎么也不能把他和穷凶极恶,三次差点让她丢了性命的混乌人联系在一起。

        知元突然惊诧道:“难道芜苒也……”

        望月放下枕头扶着知元躺好,温和道:“许多事情我讲不好,姑娘先养伤,等好了我慢慢讲给你听。”

        也许是在药物的作用下,知元很顺利的进入了睡眠,在那种类似于虚空的环境里人往往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就好像睡眠紧紧掐住了时间的脖子不允许它出声一样。知元了结了也许是她一生中最重大的任务,知道了也许是她一声中最重要的秘密,如释重负和心事重重纠葛在一起,让睡眠没有掐紧时间的脖子,时间发出了轻微挣扎呼救的声音,知元猛的惊醒过来。

        是个艳阳天,太子就坐在床边,她一醒他忙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你睡了四天,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叫醒你。”

        肩膀上的伤已经没有了剧烈的疼痛,只有在知元移动时才会叫嚣。顾不上这彻骨的疼痛,知元猛的收回手,向他身后望了望,窗户开着,知元远远望去,没有一个北衙禁军。

        “芜苒还没找到吗?”

        太子的手和表情僵在远处,神色很不自然道:“你问我还是卓靖持?”

        看来太子已经找到芜苒了,知元不愿再问,卓靖持一直找不到她自然会回来。她重新躺好给自己盖好被子,平静的让望月做些她爱吃的来,什么也没有自己的身体重要,要养好了再说。

        沐德起床的时候,被强烈的陌生感压的透不过气,她猛的掀开被子,天色已经大亮了。术尔古的府邸和大聿的样式差不多,外形上看就是普通王府模样,内里饰物却有很大不同,许多东西都是沐德没见过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在陌生的地方起床最让人不舒服的就是难以辨别方位,原本以为自己是在鸾极宫的床上醒来,张开眼睛时能看到窗外的桂花树。可在术尔古的府邸里,张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为了隔绝不时暴怒的黄沙,这里几乎不开窗。错位和陌生让沐德坐在床上反应了许久。

        云雀走过来,后怕道:“公主又睡着睡着就用被子蒙住头了,以后您睡着时身边可不能离人,都是我不好,应该在这里守着。”

        沐德被父亲连根拔起送到了陌生的土地上,浩浩荡荡的车队上载着的就像是过去包裹住她根系的土壤,有她童年的全部回忆。安置这些“土壤”并不容易,几个宫女忙里忙外收拾许多天也没理清楚,按这个进度,至少还要一个月才能理顺。瞧着天色,大约已到辰正,大约是沐德快醒了,宫女们暂时离开了一会,不怪他们。

        沐德儿时就有这种毛病,睡觉时经常不自觉的把被子拉到头上,把自己闷得透不过来气。在她还是小婴儿时,刚刚学会抓握就在夜里不自觉的拉被子,好几次差点有危险,知道长大了会被憋醒自救,皇后娘娘一颗心才放下来。

        沐德正在发愣,术尔古旁若无人的走了进来,沐德只穿的寝衣,见他进来只好惊慌的盖上了被子。

        云雀冷漠道:“王子失礼了,到公主这里来需要小黄门通传。”云雀的语气不像是对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说话,如果人有必要和所有不会回答的物体对话,大概会使用她这副语气。

        术尔古自觉不妥,可云雀说的话也让他不快,他没有离开只是回过身。

        云雀说的话让沐德想笑,现在不是在大聿皇宫,她们主仆在术尔古的府邸,在人屋檐下还不低头,早晚要碰个筋断骨折。

        沐德温和的叫云雀先出去,红着脸穿上一件外衣,装作若无其事的给术尔古倒了一杯水。术尔古回过身来接,沐德却笑道:“大约你不喜欢,我从来不喝茶也不喝热水,小时候为了这个父亲母亲没少说,可我却总也喝不下热水,云雀他们都习惯了,哪怕要被女官们责骂也只给我准备冷水。”

        术尔古小心翼翼的没有触碰沐德的手接过了那杯冷水,仲春初夏的天气已经带着些燥热,这一杯冷水握在手里有种说不出的清凉。

        沐德还没洗漱,这是术尔古第一次见到她不施粉黛的模样,十四岁的姑娘,脂粉在她脸上显得荒唐,那些红的白的金的玉的都不恰当,好像她本就该没有一丝装饰。她是个小姑娘,虽然头发散在肩上,衣服也是素净的款式,但她笔直的坐姿,自信的微笑都在默默的告诉术尔古,她也是公主,她的侍女就该咄咄逼人。

        术尔古借着喝水掩饰自己的尴尬,放下水杯悄悄握起手,问道:“今晚汗王设宴犒赏几位将军,大妃请你我同去作陪。”他的话只说到这里,没有再继续下去,他用疑问的语气说了个陈述句。

        沐德自然不愿意,可在旁人心里,她是术尔古的妻子,这将是她第一次出现在玉和王庭里,她不能不愿意。沐德甜甜一笑,“既然是父亲母亲设宴,我们自然是要去的。”

        术尔古暗自松了一口气,原本他还在想要是沐德不通气耍起性子来自己到底是拿出强硬的架势还是要哄着她,结果都没有,她甜甜的答应了他,让术尔古出乎意料。最让他惊诧的是她竟然叫他们父亲母亲,就连术尔古自己也许久没有用过父亲母亲这个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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