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贱人
胡天胡地地闹了一通,深夜太子叫人进来换上新帐子、衾被、软枕等等,若不是情况不允许,林皎皎估摸着他能把整张床都扔了。
被宫女搀着,忍着堪比刀斧加身的痛感,她将自己缓缓泡进池子里,仿佛这样所有腻人恶心的东西就都会离开她。
她皮肤本就脆,稍微一按压就能出个印子,更何况被他极致地折腾,林皎皎自己看着遍布全身的青紫都触目骇心得很,却不得不咬着牙搓洗,好变得干净。
林皎皎之前从未想过做这事居然如此叫人苦不堪言。
她有过心仪的小郎君,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着嫁给他之后的甜蜜生活,未料到真的到了第一次竟是这么个杀千刀的对象,且如此惨烈。
十三四岁的时候,她经常去安济坊帮爹爹的忙。新来的小大夫斯文俊秀,做事认真,她看多了人低头抓药,温言安慰病患的样子,就怎么也挪不开眼了。
她这边是一片少女情怀荡漾,红着一张白净面皮,向娘吐露心事。娘却霎时变了脸色,抓住她的手,就好像溺水之人攥紧了最后一根浮木。
“娘子,那等小郎君如何能配得上你。娘子别急……慢慢相看,后头定会有更合适的。”
娘在说什么啊……
明明她之前还和爹爹说过小大夫肯吃苦,心性坚韧,是个好苗子,怎么这会语气如此嫌弃鄙夷?
林皎皎虽是知道娘亲举手投足之间颇有风范,不似寻常人家出身的女子,但是、但是……
“娘,爹也是大夫……”林皎皎听了一耳朵苦口婆心的劝导之语,暧昧心思萎靡,低低地说出了这一事实。
您的郎君也是大夫,怎的到我这就不成了。
还是说,您,一直瞧不上爹呢?
后面两句话林皎皎没敢说出口,她怕在两个人的心上又狠狠刻下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冯娘子被这充满暗示的话语问住,怔楞之下泄了劲,松开了女儿的手。
林皎皎没有看娘的神情如何,她揉了揉腕子,小声说道:“他很好的。”
冯娘子回神,从箱子里拿出消肿化瘀的凉丝丝膏药,抹在林皎皎的泛红的皮肤上,语气缓和:“是娘态度过激了,与你道歉。你现在还小,识人不多,且再看看吧。”
看着看着,人却离开了。
半月后,小大夫收拾好行囊,不舍地与医馆中的众人道别,据说是家中来信,亲人病重,叫他立刻返乡。
那天林皎皎穿着自己最喜欢的一条五色锦盘金彩绣云裙,披着她很满意的软毛织锦披风,站在雪地上,像枝头初绽的点点红梅。
她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了一句:“小大夫,你几时回来啊?”
话一出口,她才觉得有些暧昧,赶忙着补了一句:“安济坊的病人还等着你。”
小大夫原本正色倾听,随即失笑,合着冬日暖和的日光,叫林皎皎心里就跟揣了一只顽皮的小兔似的,七上八下。
“等处理好家中之事,我会尽快回来的。”
自此林皎皎就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一、二、三……三十一、三十二……
待到来年春意弥漫,枝头染绿,安济坊来了信差,将一封信交给了她爹爹。
林皎皎望着爹爹面上惋惜,直觉不好,将信夺了过来,短短两页纸,她却看了一个时辰。
小大夫不会再回来了,他还娶亲了。
将纸张揉成皱巴巴的一团砸到地上,林皎皎转头扑到床榻上哭了好久。
原是自己一厢情愿。
娘说后头会有更好的,但她不曾想到,后头是这副光景。
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林皎皎闭上眼,将自己埋在温热的池子里,任凭全身刺痛迭起,这样会让她更清醒些。
一开始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太子能容忍她,甚至由着性子顶撞他?
是占得先机,手握秘密给了她信心,是初时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给了她底气,是一朝重生自以为受老天爷眷顾迷了她的心志。
林皎皎忍着不适,一点一点把自己打碎了去复盘,去梳理,恍然走到这一步全是她咎由自取。
“娘娘,不好泡太久,恐伤着身子。奴婢给您拿点药来可好?”伺候的青衣宫女跪在池边,语气轻柔地问道。
她不是不晓事的小丫头,自然知道初承欢女子的艰难,尤其是遇上禁欲多年的……
接着的形容有些大逆不道,宫女一凛,不敢再往下想。
“多、多谢。劳你、再拿些……料子软和的衣裙。”林皎皎回神,对上宫女怜惜的目光,讷讷地回道。
“娘娘折煞奴婢了,不敢当娘娘谢字。奴婢去去就回。”绿衣宫女惶恐地直摆手,她看出来娘娘是被折腾过头了,片刻不耽搁,疾步去找张嬷嬷。
绿衣宫女挖出一点清香四溢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着,不忘说些宫里的趣事叫娘娘好受些。
殿下真是不知道心疼人,旁人看到怕不是要误会东宫有人虐待娘娘。宫女看着直摇头,暗地里为娘娘鸣不平。
娘娘为护卫求情的事情在东宫侍人里传了个遍,遇上心善的主子是下人的福气,谁不盼着娘娘好,盼着她劝殿下宽容些。
东宫人手一贯紧俏,大半是因为筛选严格和不知道哪触了太子的霉头就被丢出去,他们这些留下的人无不是每一天战战兢兢地过活,不说提着脑袋但也差不多了。
只希望太子的心变得软和些,垂怜于娘娘。
林皎皎走出雾气缥缈的浴池,那药膏似是有奇效,她整个人都觉得轻飘飘的,如踏云端。再加上身上清爽,她对自己的厌恶之情消退了不少。
虽是熬了夜,但太子面上却半点不见疲色,难得学那前朝名士的情态,眉目舒展,衣袍流泻,肆意张扬。
他满足地靠着椅背,像志怪小说里吸足了精气的妖怪,极为罕见的一派放松惬意。
林皎皎拖着步子,冷着脸,只觉得自己就是不幸被缠上的倒霉书生,迟早要死在这大妖怪手底下。
“林娘子,若是歇息好了,孤便派人送你回寝殿。”太子起身,温润一笑,颇为有礼地说道。
林皎皎闻言一怔,随即喜形于色,恨不得脚下生风,立时便回到殿内。
走到门外,天边泛起了亮光,林皎皎激动的心情被这么一照凉了大半。
太子如此干脆利落地抛了她,就好像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宠,自己这么高兴是何道理……
一股屈辱感从指尖顺着筋脉蔓延全身,原本稍有缓和的痛意好像都焦灼起来,叫嚣着愤怒与不甘。
前世今生,那句“出身低微的贱人”不期然浮现在眼前,仿佛是怎么都摆脱不掉的诅咒。
“身份低微”倒是无可辩驳的事实,难道自己还要上赶着应了后半截子吗?
林皎皎在轿子面前顿住,转身衣裙飘摇,划出凌厉的弧度,不顾后面小太监的呼喊,再入“金笼”。
太子乌发披散,正要除衣睡下,就见小娘子气势惊人地闯了进来,说出的话却依旧绵柔:“殿下,敢问一句,为何您要如此对妾?”
“自然是因为你这张脸甚合孤的心意。”太子倒也没想瞒着,不假思索地说出了真话。
“那妾请殿下广纳新人,延绵子嗣。妾愿意为殿下找寻更加合意的娘子,预祝殿下与她们恩爱两不疑,恰似神仙眷侣。”林皎皎自觉深明大义,希望太子能够学一学贤明君主,虚心纳谏。
她们……
这一个词就犯了太子的大忌。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夏日的午后,刚下完一场暴雨,周身还有潮湿的水汽凝结。他原本想着去花房看看新进的“美人娇”,若是长势好他便献与母后。
谁知走着走着就听到一阵淫词浪语,不同的女声夹杂在前一起,简直不堪入耳。
李太监抓住他的袍袖,示意他不好再上前。
谁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斯文,乱了宫闱?除了那位最为尊贵的天下之主外旁人都担当不起。
之前他虽是听说过爹爹的风流韵事,但那毕竟只是风传,他不想信,也不愿信。
按理来说,两人悄悄离开就算了,但当时的他不过十岁,少年心性,竟生出上前制止的念头。
不顾李太监的阻拦,他循声找去,绕过郁郁葱葱的树木,他撞上了此生最大的阴影。
湿软的土地上,黄的白的褐的,几双如蛛丝一般不舍交缠的肢体,艳丽的红唇开合发出娇笑,不停歇地动着,不知疲惫,不知礼义廉耻,不知圣人教化。
他恍惚觉得那不是几个人,而是一只最为下流不洁的邪魔。
自此他便得了心病,极爱洁,不喜乱象,对男女之事厌憎至极,甚至见不得他人太亲密等等。一旦回忆起如梦魇一般的场景,便会头痛欲裂,麻痒难耐。
就像现在。
太子背过身,厉声喝道:“孤的事轮不到你过问。来人,将太子妃带下去。”
早知太子是冷心冷肺的,没曾想如今还要加上一条喜怒无常翻脸不认人。
林皎皎素手一抬,拦住宫女的动作,对着直接回到床榻的太子扬起甜蜜的笑,轻声细语道:“我自会走路。殿下,妾谨记您的教诲。”
林皎皎坐上轿子,手心被指甲刺破,渗出丝丝殷红。
她用手一抹,便晕染了一大块。
回到寝宫不久,林皎皎便发起了高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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