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曾是少年郎（三）

再明亮的星星，当被置身于宇宙，也只是颗微不足道的星星，它成不了月亮。

        或许是因为中考那年波折的人生经历，或许是因为曙华聚集了太多子衿才俊，于是当叶亦舟这颗星星被放置到茫茫星河里时，棱角已不再那么凌利，光芒也不再那么耀眼。

        高一时班上六十名学生，叶亦舟已经掉到了班上的三十多名，并且严重偏科。一遇到数理化，老师们在讲台上的喋喋不休，如同给叶亦舟灌注着强力胶水，于是大脑完全动弹不得，更不要说理性思考了。于是到了高二分科，文科成了叶亦舟不二的选择，她也因此也青华成了好朋友，直到后来许多年。

        青华其实也是厂子弟，和叶亦舟以前只是相互知道，但并不熟识。青华长得并不漂亮，眼睛不大，鼻子不小；性格却极好，从未见她发过脾气；并且成绩很好，谁向她求教她都耐心讲解，数理的分数也不亚于理科班的学生。青华最大的特点就高，那时候叶亦舟168的个子已然不矮，青华却已经175。一次她们全家四口一起出门，如同鹤立鸡群：两个一米七多，一个一米八多，而哥哥竟一米九多，看得叶亦舟半天没缓过神来。

        不过在数理化里体会不到人生价值的叶亦舟，很快在文学的乐园里找到了自己的沃土：从柳永到雪莱，从琼瑶，到简奥斯汀。她加入了校文学社，并且因为出众的才情很快成为了社长，于是每天忙碌着做诗填词写文章，还经常在社里编辑印刷的校报上发表。

        快乐总是短暂的，转眼到了高三，并且上期眼看着就要结束了，叶亦舟被四十来岁、皮肤有点苍白、身材干瘦的年级主任陈老师叫到办公室谈话：

        “叶亦舟，你知道以你现在的综合成绩，能考上一省内的专科学校，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叶亦舟没说话，但她知道陈老师说的是事实。每次数学150的考试，她只能得70、80。

        陈老师见叶亦舟不答话，也不留情，接着说：

        “我知道你文史外都还不错，尤其是文学方面。可无论你多有才情，也必须跨过了高考这个门坎，才能进到大学去发挥啊。”

        陈老师说得中肯，叶亦舟听得真切。

        “最近年级会组织数学的中差生补课，你要参加，并且要拿出十二万分的努力！”陈老师说。

        叶亦舟点了点头，走出了办公室，而陈老师的话却一直徘徊在叶亦舟的耳边。一直以好学生自居的自己，之前从来看不起差学生；而现在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别人口中的差学生。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人生际遇对她的捉弄和调侃。

        “叶亦舟，你的信。”正当叶亦舟的思想还停留在刚才陈老师犀利的画风中时，青华把一个牛皮信封递到了她的面前。

        信是来自哈尔滨的，俊秀而熟悉的字迹，让刚才还情绪低落的叶亦舟的心情一时如振翅高飞的鸟儿。迫不及待、却又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

        “亦舟，见信好。

        来到哈尔滨，又让我感觉回到了小时候。熟悉的城市、熟悉的环境。

        大学的生活远比高中来得更轻松而丰富，压力也小了不少，无论是同学还是室友都相处融洽。应该是你喜欢的样子。

        我现在周末都回我舅家，舅妈对我也不错，经常给我包饺子。但我还是习惯管我舅叫爸。叫了这么多年，真是很难改口。

        这边现在已经是深秋了，随寄一片我在学校路旁边捡到的梧桐叶。

        你最近好吗？学习顺利吗？争取考哈工大吧。加油！“

        克勤，于灯下。

        称呼只有两个字，“亦舟”，没有姓，只有名；落款只有两个字，“克勤“，没有姓，只是名。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称呼她，也是第一次这样在她面前称呼自己，只是少了一个姓，竟然让叶亦舟感到亲切如此，距离被拉近如此。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他对舅舅的称谓，如此私密的事情他之前从没对任何人讲过？他为什么要邀约我考他所在的那所大学？

        这是叶亦舟第一次收到陈克勤的信。如此一封简短的信，叶亦舟却读了很长时间。她反反复复地端详着每一个字，字是读书人的脸面，见字如见人，她希望通过体会它们书写运笔，感知笔者的情绪和心内；她反反复复体会着每一句话，希望揣测出字里行间、里里外外、直接间接的每一层含义；她抚弄着那片梧桐叶，那梧桐叶一看就是精心挑选、又小心翼翼整理成形、放在书里好一阵才压制而成的，形状完美无缺、颜色明黄艳丽，带着无尽的北国深秋气息，而这气息之于叶亦舟，如和煦春风，拂面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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