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舍家院
解盈受完刑杖,独自卧在房中,隐约间听到外头喧闹不已。
她身上沉痛,脑中纷乱。耳边不绝如缕的碰撞声、埋怨声、马嘶声,令她皱紧眉头。她想从床上爬起来,却连手指都无力一抬。
喉咙里泛着血腥味,似乎有人来喂了她几次水和米汤,她含含糊糊地谢过了,又倒头睡去。
解盈彻底清醒过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夜色如墨,枕畔烛光昏昏。
先前的吵闹仿佛一场幻梦,此时此刻的解府,宁静得落针可闻。
她坐起来了些,弄弦听到动静,忙呼着“娘子”跑进来,给她倒水。
“娘子醒了!”弄弦的眼眶又红又肿,“娘子,可好些了?”
解盈轻轻动了动,方微笑道:“好多了,明日便可下床了罢。”
她就着弄弦的手,喝了口水,又道:“睡梦间我好像听到外面吵闹,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弄弦噘着嘴,眼眶里好像又要落出泪来:“娘子,知府大人带着夫人和二娘子离京赴任去啦。”
解盈怔怔望着她,好像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知府大人走得急,说娘子身上有伤,不宜远行,不如留在家中,照顾宅院。”弄弦哽咽道,“娘子,侍书也跟着一起走了。”
解盈安静地听完,才抬手替她拭去了眼泪,低声道:“傻姑娘,哭什么。”
弄弦反倒哭得更凶。
解盈迟缓地问道:“知府大人可留下什么细软?”
弄弦点头道:“留下了些,足够度日之用。”
“既如此……”解盈轻握住弄弦的手,“你拿了,也自行去吧。”
弄弦瞪大了眼睛:“娘子!你说什么胡话啊!”
解盈轻叹一声:“我只要这身本事在,便不愁无计谋生。此番受挫,都是因为我的疏忽,怎好累得你一起缚手缚脚?”
弄弦急道:“我陪娘子这么多年,又岂有别处可去?”
解盈还欲再劝,忽听院中传来一阵幽幽的笛声。
她讶然:“府中还有他人?”
弄弦敲了敲脑袋,强笑道:“都怪娘子胡言乱语,害我忘了去通禀八王爷。”
解盈一怔:“……八王爷?”
弄弦小跑出屋,过不多时,宿流光扶着轮椅推门而入。屋外的月光随着他泻入屋中,他关上门,停在榻前。
不知是因为他衣裳太白,还是因为室内多了一人,解盈只觉那晃月光好似被关在了屋中,暖融融地溢的到处都是。
“王爷,”她起身行了个礼,有些羞惭地笑道,“王爷对解盈有救命之恩,解盈不知该从何谢起。”
宿流光却只是挥了挥手:“客套话不必说了。”
解盈一僵,把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
宿流光似乎也自觉语气生硬,又瞧解盈伤得厉害,才放缓了声音道:“你躺着吧。我不在意那点虚礼。”
解盈心知确实,便也不再客气,软软地窝回榻上,轻声道:“王爷等了多久?没耽误王爷的正事吧?”
宿流光淡淡一笑:“喝酒下棋若算正事,那便是耽误了。”
解盈也笑起来,烛火将她雪腮素唇映得粉红,终于少了几分愁色。
宿流光却话锋一转:“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解盈看向他。
“前日皇帝面前答话时,”宿流光道,“你可是有所隐瞒?”
解盈的目光忽然凝重起来,她垂下眼睫,紧绷的肩膀却出卖了她的警惕。
宿流光恍若不觉,甚至也没多看她一眼,只道:“我是我,皇帝是皇帝。皇帝的问题,你诌谎也得回答,我的问题,你不想答,便别答了。”
解盈这才稍稍放松下来,她挣着往床沿探了些,恳切地看向宿流光,颤声道:“王爷于我有大恩,解盈来日必将衔草相报……只是王爷此问,解盈虽有口而不能答。”
宿流光偏了偏头,直视着她澄澈的双目,过了许久,忽然问道:“解左京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解盈骇得浑身一哆嗦,几乎要往后缩回榻中。
“不必答。”宿流光抬手制止了她,心中了然,面上那股淡淡的不耐与恹色又浮上来,“为时不晚,抽身尚早。你替他瞒过皇帝,救他一命,已尽报养育之恩。从此不必矫饰作伪、步步惊心,如龙入江海,虎归山林,有何不好?”
“王爷……”解盈沙哑着声音喊道,“您……”
宿流光不理她,径自拂袖离去。
苟儿替他开了门,扶他出屋,转头又折回来,神色古怪地看着解盈。
解盈不敢与他对视,只问:“王爷可还有何嘱托?”
“王爷说,岑敬廷一案牵扯甚广,累及多人,”苟儿不再嬉皮笑脸,一板一眼地道,“若有亡命之徒相逼,你可往城西清凉寺暂避。”
说罢,他也追着宿流光雪白的衣角,飞快地离开了。
宿流光没有回清凉寺,而是在院中静坐了片刻。
不一会,丁甲折返回来:“爷,没发现什么。解左京走的时候,能带的带,能烧的烧,没留下什么线索。”
宿流光点了点头,阖目不言。
丁甲道:“对了,柴房里有人,不便暗探。爷若高兴,可亲自前去一看。”
宿流光道:“带路。”
苟儿推着他,三人没有点灯,乘着月色,绕到柴房。
柴房里燃着一支蜡烛,解盈的婢女弄弦正坐在灶前用火钳拨弄木柴,灶中正咕嘟嘟烧着米粥。
丁甲询问地看向宿流光,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宿流光摆手制止了他,抬了抬下巴,苟儿便心领神会地敲了敲门。
弄弦擦着手跑出来,匆忙道:“王爷有何吩咐?”
丁甲粗声道:“我家爷要借着柴房一用。”
弄弦疑道:“王爷金枝玉叶,怎可用这烟火之地?”
丁甲正欲喝斥,却听宿流光打断道:“我瞧解盈面带虚汗,似有心火,便带了个方子过来。”
弄弦闻言惊喜,连连道谢。苟儿端来笔墨,宿流光随手写下几味药,又道:“我的侍童身边常备几味药材,你去和他清点清点,抓一方来。”
弄弦不敢怠慢,立刻和苟儿走到一旁。宿流光则在丁甲的搀扶下,慢悠悠地绕着柴房转了一圈。
“爷,”丁甲压低了声音道,“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宿流光点点头,忽然,他的目光定在柴草垛上。丁甲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柴草垛下,露出一截小小的木棍。
丁甲忙伸手将柴草拨开,露出的东西叫他大惊失色:“王爷,这!”
只见柴草下堆着大大小小的木制兵器,弓箭枪棍,刀剑斧钺,从孩臂之粗到八尺之巨,一应俱全!
宿流光转向弄弦,问道:“解左京为何在家中私铸兵器?”
弄弦脸上却并不惊讶:“回王爷,这些都是木头做的,平日里供我家娘子练习拳脚之用。只是不知是谁,把它们丢在这柴垛里了。”
宿流光皱眉:“解盈只是个侍卫,难道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弄弦抿唇笑道:“王爷可别小瞧了娘子,她从小聪慧,学武奇快。府中来来往往武师无数,从没有教不完、学不尽的。”
宿流光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如此说来,是她痴心武学,才铸了这许多兵刃?”
弄弦笑意一滞,低声道:“奴婢猜是这样的。”
宿流光再无疑问,遂告辞离去,苟儿丁甲也紧随其后。
几人走出十数米远,丁甲才冷冷道:“解左京行事诡谲,怕是居心叵测。”
宿流光不予置评,只问:“丁甲,你看这兵刃像是作何用处的?”
“回王爷,打造木刀木剑,确实是为了练武。”丁甲低声道,“只是刚才所见兵刃,从小到大从长到短,分门别类、齐整精密,连蒺藜毒针等阴毒之物也一应俱全!这既不像操练士卒,也不像要考武状元,至于大户人家的郎君娘子寻常练武所用,就更不像了。”
宿流光颔首,示意他接着说。
丁甲压低了嗓子:“依我看,这倒像是在私养暗卫。”
宿流光动作一顿,发出一声冷笑,半晌,他才缓缓道:“最小那套弓箭,长不过一尺,宽不过两寸,五岁小童之度。五岁小童便已醉心武学,通练十八种兵器,谁能相信?”
苟儿皱眉道:“解左京还真不把自己女儿当女儿,这解盈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还回护他。”
宿流光没有答话,随手拂去了芍药花瓣间一点夜露。
“丁甲。”他幽幽开口,“金银台事变那年,解左京是‘莲党’还是‘统党’?”
“这……”丁甲沉思片刻,方道,“爷,我依稀记得,那年解左京之母病重,他托病不上朝,日日于寺中吃斋祈福,故脱身于党派之争。”
说罢,他惊道:“王爷可是觉得他与金银台事变有关?”
宿流光没有说话,只是低叹一声。
“王爷。”苟儿忽插口道,“王爷是想把解盈拉出这淌浑水么?”
宿流光未答,只是眉头跳了一下。
“王爷还当着皇帝的面说要娶她。”苟儿叫道,“爷,您不会真的对她有意思吧。”
宿流光抬起头,皱眉看向他:“你胡说什么?”
苟儿装傻,嘿嘿笑了两声。
“念痴而意诚,多愚忠也。”宿流光垂下眼,继续借着月色读手中的书卷,“我怎会喜欢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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