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用他的命，换她活下去
在这世间，有几许美丽的花儿，看着艳丽无比、神韵无双，花叶却深寒毒刺、致人性命，诸如曼陀罗、虞美人。
其实所谓“繁花”，就是将这数十百种毒花分别炼制成末，然后去其清香，混作一体，一旦误食会致人昏迷，引五脏聚腐，若在六个时辰之内寻不到解药，中毒之人会血溢本体，七窍流血而亡。因这死法安宁，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如似在梦中一般，故而得名“如梦”。
此毒凶狠，概之及广，若想解之，需得一一知悉其毒花的名称与数量，莫说凤惜华中毒已超过了两个时辰，便是当真知道了毒花名称，无雪也根本没有时间去配制解药。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脑中的暗针正一点点吸噬毒性，若能在毒性被暗针完全吸噬的一瞬间将其取出，那么，说不定就能保住她的性命。
然而，暗针打入的位置是颅顶，不但取之不易，还十分危险。若取针之时稍有不慎，不但救不得凤惜华，连无雪自己也会有性命之忧。更何况，使用《六道》原本就有着极大的风险……
却说纯儿避过了李灵芝的怀疑，从芙蓉馆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宁贤堂的大门被锁，心里立时生起不好的预感来。她猜想着，可能是有人要对凤惜华动手，于是赶忙跃过墙头冲向西厢。
西厢里，十分安静，当她轻轻推开门，缓步进屋之时，眼前所看到的景象，令她呆若木鸡。
只见床榻上，凤惜华不知何时被扶了起来，端端正正坐在当中。她沉沉的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若纤长柳叶，青黑的鬓发似雾绕环云，好像一朵刚刚从花枝坠落的芙蓉牡丹，柔弱得叫人心疼怜惜。而她的身后，一个有着倾世容颜的少年正双掌合十，盘腿而坐，为她疗伤。少年身上，还是那股令人生寒的内力，他的眉间，一粒朱红。
纯儿惊讶地感觉到，楚白身上的内力，正一点一点反噬他原本就脆弱的身体。透过微弱的烛光，她看到，他憔悴的面容苍白得好似一轮秋月，微微颤抖的嘴角，正缓缓滴落着鲜红的血液。悄然不觉之间，染红了莹白色的月竹长袍。他，竟然为了救凤惜华，如此不顾自己的生死。
他不要命了吗？
为了这短暂的相期、刹那的相遇，今生的浮云、来世的泡影……他竟义无反顾的选择了使用内力。尽管因了她一次的无心，让他在天云楼的长廊里走火入魔、几乎身死；尽管她在中毒的前一刻，还对他误会其中，生了不虞之隙。
可是，他一点儿也不在乎。就像他们交错的命运一样，以为是初识，却原来早已相遇。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在西厢昏暗的光线里，暗针，也在慢慢离开凤惜华的身体。纯儿呆呆站在原地，几乎一丝也不敢动作，她屏息凝神，小心翼翼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知道，自己哪怕有一丝小小的动作，都有可能会波及两人的性命。
六道之力，小之可入气息，大之可入天地。舍身而为无相，恶念而为地狱。入世修神鬼，渡黄泉莲台。以身修心，以化阻恶，是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下山之前，师父曾再三叮嘱他，不可动情，不可动念。动念则会动情，动情则无法了绝，则一生是孽、一生成劫……
可是，他那双纯洁得不入凡尘的双眼，却在遇见凤惜华的那一刻，沾染上了世俗情爱的尘烟。当他第一次，在凤惜华璀璨星光般的泪眼里看到坚毅和勇敢，瞬间就像是有谁在用细细的针往他脆弱的心上刻下一道道看不见的伤痕，令他悲悯，令他心疼。
于是，为了素不相识的她，他抛下了生命之劫，为她几度受伤流血，还不惜在掌心刺下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一剑。或许他的前世，正是因了与她相欠，今生才会一次次与她死生相见，甚至于让他都忘却了，自己生于漫天飞雪，或也将死于这苍茫冬夜！
“砰砰砰、砰砰砰！”院外，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敲门声！
纯儿不禁皱了皱眉，大门不是被锁了吗，怎么会有人在外头敲门？
在如今这十分紧要的关头，暗针只消再过片刻就能被取出，无雪根本半点也不能分心。
然而这时，就听外头传来陈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姑爷，大小姐，求你们救救子衿吧，她就要被打死了！求你们开门，救救我的女儿啊！”
什么！
听见一个“死”字，无雪的瞳孔突然一紧，目光猛然一聚，五内翻涌之间竟是生生喷出了一大口血来。
“大少爷，你怎么了！”纯儿忍不住惊呼出声。
与此同时，她发现了有哪里不对，脸色一白，正想退开，便觉胸口一疼，一股可怕的力量如疾风般猛地将她打了出去。她——竟被外释的六道之力重重摔出了门外！
而这一边的无雪，在吐出一口血之后，内力脱离了支撑点，六道之力突然疯狂反噬他的五脏六腑。
“咳……惜儿……”
无雪死死咬着牙，不让鲜血再次溢出，可凤惜华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开始颤栗！
不好！
无雪慌忙强压心中刺痛，努力将内力聚集到一起。他知道，若此时任由自己走火入魔，那么一切的努力就真的是白费了。五内焚烧的灼感，越来越重，他的额头也不停滴下汗珠，眼里也缓缓溢出红色的血水来。
神识，几乎疼到涣散，他仍然努力控制着最后的一点理智，忍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楚，一点一点将暗针慢慢从凤惜华身体里抽出。直到，看到她脸色渐渐变得柔和，身体也安然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
不敢相信，如此痛苦的反噬，若换了旁人，只怕早就放弃了，他究竟用了怎样强大的意志才在那一副早已到达极限的身体里，将意志牢牢支撑了下来？在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只知凤惜华不能死，绝对不能死。哪怕是被六道焚尽血肉、灼尽灵魂，他也要让这个女人——活下去！
恍然记得，在回忆里的某一个时刻，在那遥远而黑暗的世界里，有一个小女孩也曾飞蛾扑火般抢到他的身前，为她挡下了……那一枚飞射而来的暗针……
佛说，如无相欠，怎会相见。向来情深，奈何缘浅。原来人生啊，就是一个圆圈，转来转去才发现回到了原点。
八年前，她用身体救了他一命，八年后，他也要用自己的生命，换她活下去！
……
凤惜华原以为，自己会死去。
可她不会知道，就在她认为会就此结束自己不过才十几年短暂生命的时候，上天，却叫她开启了记忆的“狂风暴雨”。在无限黑夜的某一个时刻，一缕光明忽然渐渐映入眼帘，把她深陷在无底穴渊中的回忆，一点一点从脑海里、如同梦境一般的慢慢重现……
当凤惜华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身在一片广阔的丛林里。月光就照在她的头顶上，像个圆盘，而在前方的不远处，两个妇人正打着火把，踏着月色，焦急地四下寻找。
咦，那不是娘亲和陈妈妈吗？
“惜儿，语儿，你们在哪儿啊！”耳里，传来娘亲竭力的呼喊声。
原来，原来是娘亲来找她了？
“娘……”
凤惜华又惊又喜，刚想抬起脚，突然感觉身后有一个人狠命拽了拽她的衣角。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背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姐姐快回来，别让娘亲发现了。”
什么，姐姐？
凤惜华猛地回过头，只见银白的月光下，一个穿着红色襦裙的小女孩站在自己跟前，天真的脸大大的眼，正笑咪咪看着她。这小女孩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模样，衣裳上用金线绣了各式各样的蝴蝶，个头比她矮了一些，年纪也明显比她小了一二岁。
“姐姐，我的桃花酥呢？”小女孩一开口，便要找吃的。
凤惜华恍然想起了自己身在此处的原因，不由轻轻碰了碰小女孩的鼻子，笑道：“你这小机灵，怎么现在才来，我都等你半天了。”
小女孩不乐意地躲开了她的触碰，然后一对儿小手往胸前一抱，做出一副大人的模样，翻了一个白眼道：“你不是写了信给我，叫我半夜到后山给我桃花酥吃吗，倒怨人家来晚了，真是不讲理。”
凤惜华禁不住笑道：“呸，你这丫头，要是不贪吃，能半夜过来？亏你也识得那几个字，可是难为你了。”
“怎么会不识得，那么简单，娘亲说我很聪明，答应明年就送我上私塾的。”小女孩说着，又得意地背诵道：“今夜子时，后山树林品桃花酥，速来速来，惜华字。姐姐，你看思语说得对不对啊？”
“了不得。凤惜华赞赏地揉了揉她小小的脑袋，夸道：“我们家小思语长进了，一个字都没念错，看来这桃花酥姐姐可没白白替你偷呢。”
凤思语惊道：“哎呀姐姐，你敢在佛寺里偷东西，也不怕被大和尚们逮着？”
“嘘。”凤惜华赶紧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生怕被那边的娘亲听见。然后压低的声音道：“这可不是我偷的。你不知道，我刚才去的时候运气好，正巧碰见一个正在厨房里偷东西的小哥哥，是他给我的。”
“啊，你遇见小偷了？”
“我也不知道，他说自己是刚入寺的和尚……哎，小语你做什么？”
凤惜华话还没说完，机灵的凤思语就突然一把拽过她，两人顿时躲到了一旁的大树后面。再小心翼翼一瞧，后面正是她们的娘亲和陈妈妈，此时二人朝这边一步步走过来。
“娘亲过来了，姐姐怎么办，要是让她知道我们偷了寺庙里的糕点，必定要处罚我们的！”
刚说到这儿，娘亲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惜儿，语儿，你们在哪儿呢！”
苏锦也是急坏了，她原本嘱咐了凤惜华要好好照顾妹妹，不许乱走，谁知晚间回到禅房，就发现了她姐妹两个留下的字条。第一张是凤惜华留的，说是叫妹妹往后山树林品桃花酥，她看到的时候，都惊呆了，正寻思这孩子胆子也未免太大了。结果没想到，当她看见那第二张字条的时候，腿一软，整个人差点就失去了力气。
原来，凤思语识字不多，会写的字也不多，她早识得了姐姐的字，却并不能完全表达自己的意思。所以，就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了三个大字——我走了。这下子可把苏锦给吓坏了，也来不及叫人，只慌忙同陈妈妈上山寻找她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女儿。
陈妈妈见她这样，安慰道：“夫人别急，大小姐二小姐大概是迷了路，再往前找找，相信很快就能找到的。”
“唉，我怎能不急？也怪我，平日里太纵着她们，养成了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连后山都敢闯！可是惜儿才七岁，语儿也才五岁，两个这么点儿的孩子，万一遇见什么贼人或是猛兽，如何是好，岂非是要了我的性命！不行，阿姒，这后山太大，我们人手少，也不知何时才能寻到人。不如你去崇安寺，请那里的和尚师傅们过来帮忙！”
“这样好是好，可荒山野岭的，奴婢走了，夫人您该怎么办？”
“什么事能比她们的安危更重要，你就别磨蹭了，快去吧。”
陈妈妈迟疑了片刻，这才道，“那夫人您千万要小心，奴婢去去就来，您别走远了！”
“我知道。”
眼看陈妈妈越走越远，树林里就只剩下了娘亲一个人，躲在树后的凤惜华，不觉开始有些后悔了。不知怎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忽然涌上心头，娘亲的肚子里，还怀着没出生的小弟弟呢，树林这么黑，万一娘出了什么事怎么办？都是她不好，不过为了几块糕点，大不了被打一顿，实在不该让娘亲这么着急的。
哪里知道，她刚想着，突然发现娘亲的方向缓缓亮起了几束火光来。
奇怪，陈妈妈这么快就把大和尚找来了？
凤惜华悄悄探出一个脑袋，往娘亲的方向看过去。谁知不看还好，这一看，差一点就吓掉了三魂七魄！
只见离她不过两三丈开外的地方，也就是娘亲刚才站的位置，不知何时多出了三四个穿着黑色衣服的蒙面人。从背影看去，这几人个子皆十分高大，虽然背对着她，可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叫她觉得浑身冰冷！
更叫她感觉恐惧的是，此时此刻，娘亲正被这几人团团围在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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