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两道婚书 “我们真的可以成婚了。”……
皇帝这一生, 自诩无愧江山,无愧百姓。
唯有家人,哪怕到了阴曹地府,喝了那碗孟婆汤, 心中愧疚恐怕也难以消除。
对皇后是, 对嫔妃们是, 对儿子也是。
他清楚地知道, 他们父子之间产生嫌隙应是从当年姜氏进冷宫开始。
姜氏是丞相的亲妹妹,当年才情相貌皆冠绝京城, 有一回他到民间微服私访,偶然见到了这位佳人,许是年轻气盛, 色心驱使,他回宫不久便召了姜氏入宫,封了她贵人的位子。
丞相当年还只是个五品文官,如今能坐到丞相的位置上,除了他本身才智出众,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皇帝愧对姜氏, 想通过补偿她家人的方式来赎罪。
姜氏当年入宫后圣宠不眷,才情相貌于后宫皆算得上是一等一,为人又和善, 在宫中风评极佳。
可越是这样事事拔尖, 越是易遭人嫉妒, “枪打出头鸟”,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她进宫三年,荣宠不衰, 被封了嫔位不说,还在入宫的第四年怀上了龙胎。
皇帝听到这个消息时十分欣喜,甚至在姜氏怀胎二月之时就与她一同想好了孩子的名字。
宋承安。
他希望这个孩子能平平安安长大。
可惜终是事与愿违,就在一个月后,也就是姜氏怀胎三月之时,她被宫婢检举与侍卫有染,不少证据摆在眼前,姜氏一怒之下动了胎气,可她仍跪去了明光殿前苦苦哀求。
皇帝相信她,却依旧将她关进了冷宫。
后宫是皇帝的后宫,嫔妃们平日里的小动作他自然都看在眼里,这次也一样,他很清楚,污蔑姜氏、想将她置之于死地的人——是梅妃。
梅妃当时与姜氏同为嫔位,可皇帝对姜氏的宠爱显然比她要多得多,没人知道她是从何时开始动了歹毒的心思,但姜氏被污蔑一事,宫里大多数人,包括皇帝,都知道是出自她的手笔。
可没有人站出来,众人皆知梅氏是百年望族,祖上还对江山社稷有功,如今虽势头不如从前,但朝中文臣众多,有大半都属梅氏的阵营。
当时又赶上梅氏一名臣子想出了治水的法子,纵使梅嫔陷害姜氏,皇帝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牺牲姜氏母子,还将梅嫔封了妃位。
Pao pao
冷宫来人禀报姜氏小产那天,他在祖宗祠堂里跪了一夜。
终究是抵不住心中不舍与愧疚,一年后,趁着梅氏朝臣犯了错,又有人为姜氏平反,证明她的清白,他便顺势把姜氏从冷宫里接了出来。
可他们还是回不到从前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姜氏对他,当是失望透顶了。
姜氏在出冷宫的第二年便走了,又过了一年,太子也请旨搬出了东宫。
皇帝心里清楚,姜氏对太子有抚育和救命之恩,姜氏郁郁而终,使太子也对他失望透顶,他们的父子之情,从那时开始便四分五裂,直到如今,太子长大了,他们的关系也并没有缓和多少。
许是大限将至,昨夜他竟梦到了姜氏,她满目憎恨,埋怨他伤了她们母子,也伤了太子。
皇帝猛地惊醒,连夜写了两道诏书,第二日一早还叫了宋寒之过来。
“寒之啊,除了这枚玉佩,朕还有样东西要送你。”皇帝拍了拍宋寒之的手臂,扶着床沿坐起,勉强稳住身形,一步一步走到楠木藏柜前,从中拿出了一道诏书。
皇帝回到榻上,把诏书递给宋寒之。
宋寒之正要跪下接旨,皇帝却虚扶了他一把:“不必跪了。”
诏书上头文字冗杂,宋寒之的目光却牢牢捕捉住了其中一句——
“封姜氏为太子妃。”
“朕自知时日无多,这几日总是梦到秀茹,她怨恨朕,朕也知道自己亏欠她许多,但斯人已逝,朕已经来不及补偿她了” ,皇帝垂着眸子,眼底皆是悲伤,“好在缘分使然,她的侄女与你情投意合,朕这几日想了想,还是决定写下这道诏书,至于前路险阻,朕可以为你踏平一半,另一半,就要靠你了。”
宋寒之紧紧握着那道诏书,眼角晶莹悄然滑落,落在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皇帝闭上眸子又想了想,继续道:“这姑娘与谢家婚约的事你不必担心,皇后听命妇们说,丞相家的大姑娘与谢家公子也是郎有情妾有意,既然如此,朕何不也一块成全了他们?旨意朕已经写好了,过后便会命人送到谢家老爷那去,至于丞相那儿,朕也给他写了封书信,只是那东海之滨路途遥远,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父皇”,宋寒之声音低落,“若是当年……您对姜嫔娘娘也如此尽心,她也不会日日以泪洗面,直到死前,还念叨着她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
皇帝闻言,苦笑两声,声音也愈发无力:“是啊,若是朕当时勇敢一些,为她挡下一切狂风暴雨,最后的结局一定不是这样的,是朕没保护好她。”
“皇上,该喝药了。”玉泰在门外唤了一声。
皇帝揉了揉酸涩的双眼,在宋寒之临走前又对他温声说了句——
“寒之,好好珍惜眼前人。”
东宫偏殿。
姜雪蚕一夜未眠,直到日头出来才开始打起盹,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醒来时,本应侍候在一旁的绿柳不在,不远处却坐着那个害她脸红心跳一宿的罪魁祸首。
“夫君。”
她糯糯地喊了声,见眼前人并未应答,她才下了床蹑手蹑脚走到宋寒之身前,只见眼前人眼角微红,眼尾也似有泪痕,一看便是刚刚哭过。
“醒了?”直到姜雪蚕走过来,宋寒之才回过神抬眸看向她,嘴角弧度一如往常。
“夫君”,姜雪蚕俯下.身子,伸出小手给他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从来都没见过你这个样子。”
宋寒之眉头轻皱,而后又舒展开,握住她的小手,把桌上放着的那道诏书放在她掌心,温声道:“我没事,你瞧瞧这个。”
姜雪蚕疑惑地打开那道诏书,一字一字细细品读,大段大段冗杂的文字过后,与宋寒之一样,她的目光被最后那句吸引,震惊过后,便是喜悦。
“夫君,我们真的可以成婚了吗?”她盯着那行字瞧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移开目光,抬起小脸看向宋寒之,目光里满是惊喜。
宋寒之见眼前人如此欢喜,心中阴霾也跟着散去不少,起身将她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搁在她略微瘦削的肩膀上,声音温和低沉:“是啊,我们真的可以成婚了。”
同样惊喜的还有丞相府那母女俩。
“娘,这真是圣旨?皇上真的亲自下旨将我许给了谢公子?”姜泠月不可置信地盯着手里的诏书,再次发问。
“傻女儿”,曹楚云从她手里抽出那道圣旨,一字一字指给她瞧,“这里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呢,姜泠月,谢临风,难道还能是别人不成?”
姜泠月终于咧开嘴笑了,再也不是之前那副哭丧着脸的模样,她又飞快将那张圣旨抢了回去,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娘,你说,皇上他为何突然管起咱们丞相府的事了,爹爹又不在府里,是谁向他求的旨意啊?”姜泠月问。
曹楚云移开目光,往前走了两步,捏了捏手腕的玉镯,心想这事恐怕还是沾了那小狐狸精的光,太子被她迷得团团转,定是求了皇上要立她为太子妃,这么一来,她与谢家有婚约的事就成了阻碍,皇上爱子心切,大手一挥直接解了这婚约,至于为何又另外给了一道婚书,还将她的女儿许配给了谢公子,她也百思不得其解。
这事虽算得上一桩喜事,可那小狐狸精成为太子妃同时也成了板上钉钉的事,若是让她想起了从前的事,她们母女两个恐怕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曹楚云扭头看了眼旁边欢欣雀跃的女儿,眉头紧锁,手里的帕子也被捏得皱皱巴巴。
奈何一家欢喜一家愁,准确地说,是两家。
先说谢临风这边,他午后刚小睡了一会,正做着美梦呢,突然就被他那个大嗓门的娘给轰了起来,还说什么从宫里来了道圣旨。
他寻思这接圣旨的事有他爹在,他去干什么?也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结果他到了那儿才知道,这圣旨是给他的。
“娘,皇上他老人家这是什么意思,突然退了我和那病秧子的亲事,还让我娶她的长姐?”谢临风同样不可置信地瞧着那张圣旨,面上震惊与不悦参半。
谢夫人听后,立马拿烫金烟斗敲了一下她这个不知礼数的儿子的脑袋,怒骂道:“皇上的旨意你也敢怀疑?再说了,你都觉得娶回一个病秧子不好,这下给你换了个媳妇,还是个嫡出的,你有何不满意?”
谢临风捂着脑袋咬了咬牙,他当然不满意,且不说那姜泠月一直跟在他屁.股后头扰得他心烦,单说她那在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坏脾气,他娶回来定又要扰得家宅不宁。
他怎么可能满意。
想必这旨意也是那姜泠月死皮赖脸求来的,要不皇上怎么可能平白无故替他俩赐婚?
这几日他倒总是梦到之前在赏花宴上那个戴着面纱的姑娘,他阅人无数,单凭那一双露在外头的桃花眼,他也瞧得出那定是个美人,而且性子也柔,他中意得紧。
若是能娶得那样的女子回家,方才叫满意。
可惜啊,那是太子殿下的女人,他这辈子,算是不能肖想了。
但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娶一个嚣张跋扈又聒噪的女子回家。
“娘,我……”谢临风皱巴着脸,刚要说话,一根烟斗就横在他的眼前。
“打住”,谢夫人瞥了他一眼,收回烟斗嘬了一口,悠悠道,“这是圣旨,儿子。”
谢临风不说话了。
“过几日一块去丞相府瞧瞧吧,商议一下大婚的事。”谢夫人没再瞧他,嘬着烟斗转身走了。
“大婚,大婚。”旁边金丝鸟笼里的鹦鹉吱吱喳喳,不断重复着这两个令谢临风头疼的字。
“闭嘴,聒噪!”谢临风怒吼了声才吓得鹦鹉扑闪了两下翅膀,停止了叫唤。
谢家是这样,永黛宫里也是同样的风景。
“皇上他真是这么说的?”梅妃拍桌而起,大声问面前垂着脑袋的玉泰。
“是,娘娘,奴才亲耳听见的,太子殿下离开时,手里也确实拿了张诏书。”玉泰颤颤巍巍,向梅妃解释。
梅妃本来还想着近日在皇上身边多吹吹枕边风,让皇上下旨立她的侄女为太子妃,如今倒好,让别人抢占了先机。
“对了,你刚刚说,皇上提到了姜氏?”梅妃突然想起什么,神色变得凝重,看向玉泰。
玉泰仔细回想了一下,答道:“是啊娘娘,皇上是提到了当年的姜嫔,还说什么愧疚、补偿……”
眼见梅妃脸色越来越差,玉泰急忙闭了嘴。
梅妃没再理他,退后两步坐回榻上,手指敲打着旁边的小几,若有所思。
“你先回去吧,本宫累了。”过了许久,她才瞥了玉泰一眼,下了逐客令。
玉泰走后,梅妃又支着脑袋想了一会,前些日子她还见太子和身边那个小宫女你侬我侬,如今被皇上下旨赐了婚,他却没有多大的反应,难道说……他要娶的本就是他心怡的姑娘。
皇上又提到了姜氏,还说什么补偿,人都死了多少年了,要补偿也是补偿活人。
哼,所以才想到了这个法子吗,立姜氏女为太子妃。
既是如此,当时太子身边那个小宫女又是谁呢?
梅妃执起茶杯,任杯中热气腾腾冒在脸上,陷入沉思。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这两道旨意算是市井皇宫两头都传了个遍,人人都道丞相府这下算是要更加飞黄腾达了。
奈何此时远在东海之滨苦寻女儿的丞相本人却还消息不灵通,尚未知晓此事。
待他得到消息时,已是深秋时节,彼时他方才把东海之滨几个郡县翻了个底朝天,仍是没找到女儿,失望至极,正打算打道回府,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突然在市井传播开来,自然也传到了他耳朵里。
皇上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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