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醋意馄饨 “不对,是酸味的。”……
宋寒之也没想到, 他这赖皮还没耍够,便被他的亲母后给打断了。
准确地说,是被他母后派来的人给打断了。
可这人他却说不得、骂不得,因为今日被他母后打发来的不是小宫女或小太监, 而是他的舅母, 亲舅母。
沈英今日进宫是为了看望太后, 两人同是武将世家出身, 又互为妯娌,年少时又是闺中密友, 层层关系加身,两人直到这个岁数都比亲姐妹还亲。
太后对沈英却还有愧疚之情,罪魁祸首当然是她那位不着调的弟弟, 外室小妾一大堆,日日让她这弟媳独守空房,这么多年了,两人甚至都没个一儿半女。
沈英对子嗣之事倒是不甚在意,还说什么有了孩子反而还会影响她舞刀弄枪,不过一码归一码,她对霍旭养外室小妾这事还是十分介意。
霍旭身为镇国大将军, 战功倒是立了不少,可因外室小妾而引起的麻烦也不少,每回都得靠沈英为他摆平事端。
就在两个月前, 沈英实在是难以忍受心中愤懑, 去了寒鹭寺待了大半个月, 她还记得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眼前这娇小可人的姑娘。
“霍夫人好。”还未等她说什么,姜雪蚕倒是先向她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宫礼。
“原来你这小丫头还识得我”,沈英上前虚扶了她一把, 语气温和又带着些将领的洒脱劲儿,“不必向我拘这些虚礼,我在军营里待惯了,不受这些拘束。”
“舅母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宋寒之也走过来拱手作了个揖,“朕拜的是舅母,不是沈将军。”
其实沈英自几年前就鲜少上阵杀敌了,可先帝仍留着她将军的头衔,世人也多唤她“沈将军”,而不是“霍夫人”。
“寒之,你这媳妇真好看,人长得水灵,声音也甜。”
女中豪杰还有个特点——直率,宋寒之以为身边的小姑娘听了这话会脸红,可没想到她竟笑意盈盈地回了句:“霍夫人也好看。”
沈英听到别人对她的评价一般都是英勇潇洒一类,还是第一回 听到别人夸她好看。
她今日其实是受太后所托来将他们这位“不务正业”的新皇给抓到慈宁宫去的,来的路上她还在想,这位让她外甥“不务正业”的女子可能就是她上回在寒鹭寺恰巧救下的那位。
上回她没太仔细瞧,也不了解这姑娘的脾性,还以为是和永黛宫那位一样是个有手段的,她不擅长应付这种女人,以为今日要费好一番功夫,但如今一瞧,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想了想,她浓黑的眉毛一下子舒展不少,大手一挥,直接道出了她来这趟的目的:“随臣去趟慈宁宫吧皇帝陛下,你母后要向你问罪。”
宋寒之听后,不急也不恼,反而还扬起嘴角笑了笑,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事。
可他身边的小姑娘却不知情,还以为是他犯了什么错,小手偷偷牵住他的袖子,目光里充斥着担忧。
沈英见状,爽朗地笑了两声,继续发挥她“直率”的优点:“外甥媳妇不必担心,太后也要一并治你的罪。”
话音刚落,她外甥脸上的笑也跟着消失得一干二净。
事实证明,宋寒之的担心有些多余。
几人一进慈宁宫,本来倚着桌子昏昏欲睡的太后一下子就睁开了双眼。
当然,目光没留给她儿子,也没停在她好姐妹兼弟媳身上,而是全部聚到了她儿子旁边那人白净可人的小脸上。
“雪蚕回来啦?”她眼角眉梢皆带着笑,全然不是刚刚那副百无聊赖、垂头丧气的模样。
“参见太后娘娘。”姜雪蚕趁着在家这几天差丁香请了位原先在宫中教习礼仪的嬷嬷来,跟着她学了好多宫中的礼仪,如今行起宫礼来也是有模有样。
瞧着她乖巧可人的样子,太后叹了口气,连带着对她儿子的气都消了大半,但该教训的话还是要说。
“儿子啊,你刚当上皇帝,以后可不能如此放肆了。”她一想起今早她儿子刚下朝就不管不顾急匆匆出宫便来气,脚跟还没站稳呢就想当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昏君,他也要先有这个资本才是。
“母后恕罪。”宋寒之倒也立马承认了错误,可若今日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出宫,会去承相府,会将身边人带回来。
姜雪蚕在一边听了半天,又联想到沈英方才那番话,捏着指头想了想,渐渐明白这事应当是与她与关,咬了咬下唇跪在了原地。
“请太后娘娘恕罪。”
这厢连沈英都看得明白,太后分明不舍得责罚眼前这小姑娘,专拿她儿子开刀呢,这姑娘倒是懂事,自己先跪下认错了。
依她对太后的了解,定是会将人立马扶将起来又是抱又是哄,不过这回情况好像和她想得不大一样。
只见太后目光灼灼,盯着跪在地上的人儿,清了清嗓子,佯装严厉道:“你确实有罪,不过这罪,尚有补救之法。”
如她所料,眼前人立马扬起了小脸,语气急切:“只要太后娘娘不要责罚夫君,民女愿意接受一切罪罚。”
气氛瞬间变得凝重,就连宋寒之都以为他母后真的动了怒,打算上前求情时,太后一句话令他所有的肺腑之言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明年这个时候让哀家抱上皇孙,哀家就饶你。”
堂下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目光交织后又各自红了脸,唯沈英听了这话哭笑不得,心道她果真没对她这位好姐妹产生什么误解。
“行了行了,今日的戏呀就演到这儿了,其实哀家今日召你们来,准确说是召雪蚕来”,太后笑着将地上小脸通红的姑娘扶起来,语气比方才温和不少,“是想让雪蚕试试婚服。”
终于讲清了目的,太后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拉着姜雪蚕进了内室,还恶狠狠地警告她儿子不许跟过来。
等二人离开后,沈英才上前几步与宋寒之耳语:“皇上托臣找的人臣找到了,那人没死透,尚有一口气。”
“可拷问出了什么东西?”
沈英点点头:“不多,毕竟是个世家大族,底下人知道的这些只是凤毛麟角,不顶什么事。”
“想办法先把十年前那事查清,曹氏造船厂那边也派人盯着,他们这些年和当地官员沆瀣一气,留下的罪证少不了。”
宋寒之眸色渐深,他向来说到做到,先帝在世时曹氏一族就屡次三番挑衅,不单单是曹楚云,整个曹氏,他都得慢慢磨其獠牙,灭其锋芒。
“寒之,快看,你媳妇出来了。”沈英笑着指了指前头。
宋寒之打眼望过去,便觉怪不得他母后之前数落他假穷酸。
大红色的吉服,面料自是不必说,上头用金线勾勒的火凤祥云图一看便是出自他母后那双巧手,颈间两颗盘扣上头也镶嵌着上好的东珠。
“很重吗?”
见眼前娇艳如花的人儿时不时皱一下眉头,一手持着富贵牡丹团扇,另一手却总是想往脖颈那儿够,宋寒之逐渐从眼前这幅美人图中回过神来,心想应当是眼前人尚不能适应这凤冠的沉重。
他凑近几步,想要替她暂时摘下那双龙九凤冠,眼前人却突然伸出小手握住了他离凤冠只有一步之遥的那只大手,勉强扬起小脸,神色却格外认真:“夫君,太后娘娘说了,你只能新婚之夜的时候为我摘掉它,其它时候不可以。”
她这一番话让满屋子的人都红了脸,连大大咧咧的沈将军都笑着摇了摇头,唯说出这话的小姑娘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仍抓着她夫君的大手,扬着小脸倔强地瞅着他。
“雪蚕说得没错”,太后憋着笑从后头走过来,拍了下她儿子的手背,语气正经,“新婚之夜才能摘。”
殊不知她儿子听了这话,立马变成了一只煮熟的虾,脸蛋、脖颈,连带着被姑娘握着的那只大手,此刻都滚烫不已。
偏太后还不罢休,接着调侃道:“只有十日便大婚了,你还这么舍不得人家,过几天还不是得乖乖把人家送回去,可别告诉哀家,你想直接在宫里接亲。”
私心被戳破,宋寒之只得正了正神色,狡辩道:“当然不是。”
听了两人这话,姜雪蚕方才想起,小时候姑姑出嫁时,是从家里被接走的,可她记得,门外只有一顶轿子,并没有那般锣鼓喧天的热闹,她在门内偷偷张望了许久,也没见着姑姑的夫君。
心里有挂碍,直到向太后娘娘跪安,她面上的愁云都没有散尽。
天色已晚,今日乌云遮月,外头的宫殿大多都已熄了明火,远没有来时那般亮堂。
“夫君?”
她远远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过头去,只见宋寒之一身月白长袍从夜幕中走来,走到她身边,熟练地用那只大手裹住了她的小手。
“太后娘娘不是有事要与夫君讲吗?”
“讲完了”,掌心的温度有些凉,宋寒之将其握得更紧了些,用指肚摩挲着她同样泛着凉意的手背,“还记得吗,今早我与你说的话。”
姜雪蚕转着眼珠想了想,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问了句:“是那句悄悄话吗?”
宋寒之点了点头。
今早他岳父大人来得不大巧,最后那句他卖了个关子,只与心上人耳语了一句:“回宫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今日吗?”
她来了兴致,眼前人却摇了摇头:“明日。”
宋寒之觉得自己当真是没有当一位明君的潜质,明明想让心上人有所期待,结果他自己反倒先坐不住了,上朝的时候也总是走神,根本没注意听那些老顽固们说了些什么。
不过有一样他听得仔细,最近梅氏子弟又有立功者,他们也急着将上回新科状元舞弊那事翻篇。
别的尚不好说,永黛宫那位定是又要兴风作浪了。
如宋寒之所料,最近永黛宫里又多了许多前来巴结的人,更有甚者想要向她的亲侄女梅彩环提亲,她却笑着一一拒绝,说是这事她可做不了主。
事实上,族里又开始蠢蠢欲动,给她递来消息,说是要让她引荐梅彩环为新帝的妃子,圣旨在前,他们也不敢放肆争后位,只得退而求其次。
梅彩环听说了这事,一下子想到了当时她去皇上的生辰宴献舞却被拒这事,心里如今也没了主意,皇上年轻俊美,她见了也芳心暗许,奈何人家软硬不吃,她没办法,只能来向梅太妃请教。
梅太妃想了想,留给她一句——“依本宫看,皇上应当是喜欢温柔贤惠的女子。”
梅彩环听了这话,心里渐渐又有了主意,兴冲冲地去了御膳房做了盘桂花糕,又偷偷尝试捏着嗓子说话,试图做出一副温柔婉转的姿态。
待到万事俱备,她又换上一套浅淡颜色的宫装,脸上施了二三粉黛,对镜作出一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这才端着糕点赶在宋寒之下朝后到了明光殿。
不巧的是,这回殿里还有另外一个女子在,桃腮柳眼,姿色属上乘,她寻思这或许就是先帝赐婚圣旨上写的那个丞相府的庶女,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尤其是那双眼睛。
她这回牢牢记着梅太妃的话,一改之前的刻薄模样,对皇上行了个大大方方的宫礼,甚至也向姜雪蚕也行了礼,问了声“姜姑娘好”。
姜雪蚕对梅彩环印象不算深,只记得她当初给自家夫君剥过葡萄,不知怎的,心里总觉得不大舒服,酸酸的。
“皇上,臣女近来向宫中御厨学习,厨艺有所精进,特意做了道桂花糕呈给皇上。”梅彩环声音腻腻的,与往日判若两人。
宋寒之忙着于宣纸上挥墨,并未抬头看她,反倒对身边人说了句:“你不是喜欢吃桂花糕吗,要不……”
“不喜欢”,身边人难得回答如此干脆又决绝,弯眉微皱,小脸也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不喜欢桂花糕。”
堂下,梅彩环脸色变了变,那张刚套上的温柔皮囊此刻也褪去了大半。
她心想,这丞相府庶女如此刁蛮无礼,皇上钟爱温柔贤惠的女子,两相对比之下,定会多高看她一眼。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进来个小太监,小太监端着白瓷碗从她身边经过,她依稀瞧得出,那是碗冒着腾腾热气的馄饨。
接下来宋寒之的一句话,方才让她觉得今日又是白来一趟。
“不喜欢桂花糕,这个你总会喜欢。”
声线温柔,分明和对当时那个宫女是同样的语气。
一个无礼,一个刁蛮,她真不知道皇上到底喜欢她们什么,自己从身份到相貌,哪处又比她们差了?
最终这事还是以她的恼怒离去告终,可若她静下心来仔细瞧瞧便能发现,今日这位庶女和当日那名宫婢眼角的泪痣分明在同一处。
或者,若是她能上前几步,看见宋寒之笔下那幅尚未完工的美人图,此刻心中的疑惑便会不复存在了。
梅彩环离开后不久,宋寒之落下最后一道墨,瞥了眼桌上只余一缕热气的馄饨,又看了眼旁边垂着眸子不语的人儿,笑着问了声:“不饿?”
姜雪蚕今日早起尚未用膳,肚子早就在咕咕叫了,哪里会不饿,可不知怎的,自打梅彩环来,她的心情就不大好,提不起兴致。
鲜少见到眼前人这副蔫蔫的模样,宋寒之瞟了眼晾在一旁多时的桂花糕,心里渐渐浮现出一个答案,弯了弯嘴角,拿着汤匙舀了只馄饨放在她嘴边:“不吃可就凉了。”
很快,汤匙里这只馄饨消失在了他面前,他又依样画葫芦舀起第二只,嘴角笑意更深。
待到碗中只剩下一片清汤,他作状要起身,眼前人才抓住他宽大的衣袖,咕哝了句:“夫君会给方才那位姐姐喂馄饨吃吗?”
听到这话,宋寒之嘴角的笑意才算是真的藏不住了,将碗放在桌上,又拿过干净的帕子给她擦拭着唇角,目光却照进她眼里。
“不喂给她吃”,见小姑娘也有了笑意,他又坏心眼地补了句,“馄饨是什么味道的?”
“好吃……的味道。”小姑娘声音有点哑,胡乱答了他一句。
“不对”,他又拿指肚点了点她的唇角,“是酸味的。”
小姑娘那时没明白,回去又请教了绿柳,问她如何做一碗酸味的馄饨。
绿柳年纪小的时候在宫里,后来又在市井生活多年,还真没听过哪家的馄饨是酸味的。
不过为了她家姑娘,她又拾起丢弃多年的厨艺,誓要为姑娘做一碗酸味的馄饨。
可惜,直到后来姑娘回到相府待嫁,她也没琢磨出来,一门心思又期待着姑娘,哦不,皇后娘娘一身凤冠霞帔被她扶着进洞房的样子。
可她不知道的是,在此之前,她们家皇帝陛下已经牵着姑娘进过洞房了。
就在十日前,吃完馄饨,宋寒之神秘兮兮地把心上人拉到了一扇紧闭的宫门前,待推开宫门,与宫外那处完全相同的一座宅邸映入她眼帘。
“成亲后,我们一起住在这儿,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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