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长驱直入
汉军主帅营帐。
韩信站立在张挂的巨大垓下汉楚两大阵营军势分布图前,背负着双手,眼神凝重而深沉,不住紧张思索着。
项昌一返回垓下,就将三万楚骑在城外安扎营寨,用意不言自明,接下来要由守转攻了。而果不其然,随后这段时日,除了日夜不断的骚扰汉营壁垒,还派遣骑兵突袭拦截汉军粮道。
当前的楚军足有数万悍骑,主动权尽操手中,完全以步军为主的汉营不觉间落入了被动挨打地步。到了这个地步,汉营不得不抛弃原定的龟缩固守战术,转而积极寻求战机,与楚军决一死战。否则继续拖延下去,粮道被大楚断绝,到时候势必将不战自溃。
面对此形势,韩信不仅不感到忧虑,反而大为振奋。
只要是野战,除了霸王,放眼天下,他还真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韩信不住构思着,接下来用何军略,重创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番,狠狠给他一个教训,将当前汉军极为不利的局势给扭转过来。
“据闻项昌小儿此番又制造出了极为厉害的可以大面积装备兵士的战争器械,与‘清毒药’‘金汁’完全不可同日而语,陈平都尉已经亲自前去与楚军细作进行勾调。我也对陈都尉下令,如果此器械真如细作所言那等强大,那细作有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允。此战争器械,在接下来与楚军的交战中,大将军却须考虑在内。”营帐内,痛饮美酒老脸泛红的刘邦,带着几分醉意对韩信道。
韩信点头,转头看着营帐之外,发现已经到了军士朝食的时刻,疑惑道:“陈都尉是昨夜前去的吧?怎么还没有回来?”
刘邦也是一怔,不等说话,营帐外中涓杨添惊慌悲痛的大叫忽然传来:
“禀报汉王,昨夜陈平都尉与丁固会见,被丁固一剑捅杀。丁固那厮一直都是欺骗我们,为的就是钓陈平都尉上钩。”
刘邦一听,手中酒盏“当啷”一声掉落地上,酒水洒落一身而恍然不觉。紧接着他将服侍的两名侍女推倒地上,跳起身来,赤着双脚,身姿矫健的向营帐外奋力跑去。
营帐前,一块平坦的木板上,胸口插了一柄匕首的陈平尸身妥善躺在上面,僵硬的面容还残留着临死时扭曲而痛苦的神色。
看着陈平尸身,刘邦一时间手足无措,面容呆滞,一脸的难以相信。
他的两大谋士,张良陷身衡山王国,生死不知;眼下陈平又惨遭横死,此后与楚营大战,出谋划策都没有得力人手了。
捅死陈平的匕首上还缠绕着一卷布帛,刘邦怀着几分希冀,上前解下,抖开一看,上面赫然写有一行墨色字迹:此重礼敬献汉王足前!
——杀人诛心?!
“卑鄙的项昌小儿,该死至极!”刘邦面容赤红,暴怒不已,发出一声大吼。
中涓杨添跪在地上,神色惶恐,不敢多言。
此时跟随出营帐而来的韩信,也是眉头紧锁,脸色大为难看。
这段时间陈平对他助力可谓极大,堪称他的得力臂膀,而今惨遭不测,接下来他就要独自一人一边制定军略,一边搜集情报,一边还要应付汉营这些骄兵悍将了,无疑将加倍辛劳。
不得不说在张良不在汉营的当下,陈平的重要性简直不言而喻,项昌这一匕首可谓捅的极为精准,等于狠狠给汉营放了一波血,造成的伤害难以弥补。
这时候曹参、樊哙等诸将也聚拢了过来,看着陈平的尸身,面面相觑,脸色难看。
就在这时,韩信的谒者神色惊恐,慌里慌张,像是插了双翅般如飞而来。
刘邦一见,禁不住心头又是猛力一跳:又有什么坏消息?
就听那谒者跑到近前,对韩信躬身禀报的声音都带上了颤音:“齐王,刚才探骑接到传信,霸王项羽带领一支三万众的骑军长驱直入,杀往齐国境内去了。”
此言一出,不亚于陈平被诛,无论刘邦还是韩信,齐齐神色大变,惊骇不已。
他们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项羽会将矛头指向韩信。齐地至今并不安定,项羽麾下大将李毅率一支楚军一直攻打不停,而韩信也留下了麾下将领率军进行平定,却迟迟没有取得决定性战果。而今项羽率三万大军洪水猛兽般冲杀过去,却不将齐地给整个全祸祸了?这简直是要断韩信的老根啊!
“项羽从哪儿来的这么多骑军?”刘邦脱口道,而话一出口,立时醒悟,显然是衡山王国攻打临江王国的四万军队,被他给全部接收征用了。
“来呀,速速整军,返回齐国!”韩信二话不说,断然下令。
虽然明知韩信肯定会第一时间赶返封国,然而他此言一出,刘邦及身旁的一干将领依旧面色陡然阴沉了下来。
局势发展到眼下,汉营已经开始处落下风,要是主将韩信再跑了,面对威霸天下的强大楚军,以及异军突起狡诈多谋的项昌,他们谁也没有把握能够战而胜之,甚或大败亏输就在眼前。
“齐王不可!”刘邦浑身燥热之下,赤着双脚踩在冰凉的初冬土地上居然丝毫不得冷,上前一把拉住了韩信的双手,面色恳切细细解说着,“齐王莫非看不出这是项昌小儿的诡计,用意就是分化你我?齐王真个执意赶往齐地,接下来我汉营一个不慎,真个败于项昌小儿之手,到时候皮之不存、毛将附焉,齐王的齐国又岂能独存?因而齐王可千万要保持冷静头脑,不要上当啊。”
闻言,韩信脸色一阵犹豫,就觉刘邦言之有理。然而他转念又一想,继续在汉营担任主将,自己打下的偌大齐地封国势必眼睁睁看着重新落入大楚之手,到时候自己失却了根基之地,却不如同曹参、周昌之流,完全成为刘邦麾下的一员大将了?坐拥一地称王道寡的人生梦想,又不知何年月才能实现了。
不得不说,像韩信、英布、彭越之流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将到手的利益看得无比之重,根本难以接受失去之痛!
——出生入死数载,好不穷易有了眼下声势,让他们一夜返贫,那还不如杀了他们。
“汉王勿忧,我返回齐地,击败霸王,稳住形势,将立即重新赶返回来。只要汉王深沟高垒继续固守一段时间即可。最终胜利,一定会属于我们汉营。”韩信拱手慨然道。
闻听韩信此言,情知他意志坚决,再难以劝说,刘邦面色一冷,放开他的双手,一拂袍袖扭身向营帐走去,一边淡淡丢下了一句话来:“齐王主意已定,那就随你的意吧!”
随着刘邦冷森森的话语一落,一直紧随他身旁的夏侯婴,一挥手,身旁的精锐汉军兵士陡然间箭矢齐发,向韩信以及身旁的护卫、近侍爆射过去。
韩信大惊复又大怒,怒吼愤骂,一边拔剑就要冲突出去。然而夏侯婴带领的护卫兵士足足有三千之众,将他们一众给团团围困了个密不透风,又那里有逃生机会?就此被一一射杀当地。
曹参、周昌等将领都被这变故给惊呆了,特别看着宛如刺猬般身上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矢,已经气绝却依旧双眼暴突满脸悲愤顽强站立当地而不倒的韩信,一个个心头寒气直冒。
然而转念一想,就感觉刘邦的选择毫无意外。
要是韩信独身一人返回齐地,刘邦想必应该还能留他一命,而今他显然要将麾下将领与军队都带走,——当前汉营已经兵力不占优势了,再被他带走三分之一,面对凶悍的、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楚军,剩余汉军却不唯有全军覆没一途?这刘邦怎么能忍?
韩信虽死,在汉营中却没有引起什么强烈的动荡,他麾下将领原本很大一部分就是出自汉营,是刘邦派遣过去的心腹,而这段时间忠于韩信的将领也被刘邦拉拢收买了个七七八八。
“整顿军队,来日与楚军决一死战!”刘邦在即将迈入营帐内时,停住脚步,回头对诸将大喝道。
诸将大凛,齐齐跪地拱手大吼:“谨遵汉王令!”
衡山王国,王宫。
衡山王吴芮四仰八叉半躺在软榻上,一边痛饮着美酒,一边看着娇柔的舞姬翩翩飞舞,手掌还根据演奏的钟乐轻轻拍打着大腿,一张老脸蛋儿红润润的,一副乐陶陶的模样。
在他下首位置的软榻上,张良端端正正跪坐上面,多日不见明显又瘦削了一圈的脸庞,眉宇间带着深重的忧虑,虽然在抬头看舞蹈,却是眼神飘忽,涣散无神,显然思绪不知飞到了何处而去。
侧头看到张良模样,吴芮摇了摇头,想要装作未见,终究于心不忍,坐直了身躯,拂苍蝇般一挥手,大殿内的乐声顿时停息,舞姬与乐师躬身屏息,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整个大殿内除了两人,空空荡荡再无别人。
吴芮放下酒樽,抚摸着胡须,笑吟吟回顾张良:“比间乐,莫非还不满足乎?子房多日面色忧虑,不曾舒眉,人生苦短,何至于如此折磨自己?”
张良回过神来,自失的苦笑一句,摇头怅然道:“比间虽乐,终不及故土。”
“是不及故土,还是不及故主?”吴芮言语调侃,旋即吃力的在软榻上跪坐好,面色端正,肃然道,“不知刘邦那无赖匪徒有什么好,让子房这等牵扯肠肚?以前较之凶戾残暴、毫无头脑、肆意妄为的霸王,刘邦固然是没得选择的选择。而今与昌公子一番深谈,我倒是感觉较之刘邦,无疑是更佳的首选。虽然明知项昌也有可能是哄骗于我,但听他所言,至少心中有苍生百姓在,而非刘邦那等纯粹的私欲膨胀之辈。”
吴芮这是投顺大楚后首次向张良袒露心扉,说明他当日之所以做出这等抉择的原因。
张良重重摇头,冷然道:“愚之何及!愚之何及!你肯定会后悔的!所有人上人,那个不是虎狼之辈?项昌小儿不过为安你心,故意哄骗于你。一旦真正得成所愿,他也是要吃肉的!”
“也许你说的对吧!”吴芮抬头透过宫殿的大门,看着邾城内鳞次栉比的百姓房舍,语气萧索的道,“无论我这个抉择是对是错,总之此番治下的百姓终究是避免了一场战火的荼毒。我衡山王国已经多年未曾经受战争,这个现状,还是让它继续维持下去吧。”
“你又能维持多久?楚汉终究是要分出胜负!你以为大楚有多大胜算?以我之见,最终还是汉营胜面居多。”张良冷然道。
“好、好,你说的对!既然你认为汉营终究会取胜,那何妨安稳等待下去就是?昌公子没有舍得杀你,将你软禁在我这王宫之中,待汉营取得最终胜利,他的命令自然也就崩解。到时候你再返回汉营去就是,何至于而今闷闷不乐,自我内耗?”吴芮笑吟吟道。
“那你呢?”张良突兀道。
“我?”吴芮疑惑道。
“汉王取胜,你这番不战而降,倾尽王国所有资助霸王,岂能饶你?到时候你又如何自处?”张良扭头逼视着吴芮,愤声道。
“我这不今朝有酒今朝醉嘛!只要今日安乐了,明日如何,且随他去吧!”吴芮再次端起酒樽,“哈哈”大笑道。
“你对项昌小儿还恁是有信心!”张良深深看了他一眼道。
“子房,放宽心,好生休养。也不要希冀能够劝说动我了,此时汉楚最后的垓下决战应该已经开始,即使你说动我也无用了,第一,时间上完全来不及,第二,衡山王国兵力、军械都被楚军带走,我不过一名标标准准的空头王了,没有丝毫力量,是左右不了垓下战局的。”吴芮话语揶揄的道。
张良长叹口气,与吴芮交往多年,对于这老狐狸的精滑他可是太清楚了,世人都以为前番是自己说服的他弃楚而投汉,实不知是这老贼事先已拿定主意,不过借自己之手顺水推舟而已。否则但凡他不愿,自己一外来户那年月能摸上他王宫的大门?而今他如此说,显然是铁了心看好项昌,自己是休想能够凭言语说动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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