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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他走到淳于娟身边,扳正她的身体,使她正对着自己,放柔了声音对她说:“等妹妹嫁了,哥哥再存几年钱,娶房媳妇,这样我们俩兄妹才算是真真正正地在汴京立了足。”

        她的哥哥少年老成,向来严厉,少有这么真情流露的时候,她更没想到哥哥一直在为她考虑。淳于娟眼里噙满了泪水,再也忍不住,低声抽泣了起来。

        “好了,好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要告诉哥哥啊。”妹妹一哭,淳于燕便慌了手脚。

        “那那……哥哥给我存了多少嫁妆啊,太寒酸了我可不干。”

        “不寒酸,咱们脸上不会难看的。”淳于燕高兴地说:“那你这是答应哥哥了,可不能反悔。”

        “也不急,慢慢来。”淳于娟抹了抹泪,想着慢慢来,两、三年后她完全放下,再嫁人也不迟。

        “当然。”

        淳于燕答应了一声,跟着就问:“妹妹,你觉得王朝如何?”

        “你这时候提王大哥干嘛!”

        “哥哥觉得他好呀,他可是正七品!胡大人死后,我们宇字班班头出缺,大有可能就是王朝上,他只要当上班头,那就是从六品的大人了。再来,他快二十六了,和你年龄相当,还有几个月前,你和他还有马汉一起诱捕了徐庆,他就夸过你,说你一个姑娘家临危不乱……唉,妹妹,你别走呀……”

        跟哥哥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后,勾起了淳于娟的往事,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她想到了六年前,那少年扛了一面绣着“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大旗堵了她伯父淳于戈三天。后来伯父伤重,挺了大半年还是死了,再后来她就遇到了他……

        “你……你什么时候向我家提亲?”

        “我要上战场了,我怕我死在战场上,你找他人嫁了吧。”

        “你即担心死在战场上,那何必出来勾搭人!”淳于娟性格刚直,说完这句话就将他送的木钗从发上取下,掷在地上,木钗刚好打在一块石头上,别了一个口子。

        ……

        过往的一幕幕就如走马灯一样在淳于娟眼前闪现。

        “淳于姐姐,你睡不着吗?”黄梨揉了揉眼睛,侧身向着她。

        “我吵到你了。”

        “我听着你老翻身。”

        淳于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有心事?”黄梨问。

        “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

        “以前的事?你想你未婚夫啦!”黄梨朝她的方向瞅了瞅,灰蒙蒙的环境中只看见了一个大概的轮廓。她见她平躺着,直愣愣地向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你以前说你未婚夫死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战争,死在战场上了。”

        黄梨一下就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了。

        “或许你还不知道吧,我不喜欢白玉堂,非常不喜欢。”淳于娟幽幽地说。黄梨一下瞪大了眼睛:“我以前有点感觉,但我以为你是开封府的人,开封府的人不喜欢陷空岛的人。”

        “并不全是。我伯父淳于戈是因为和白玉堂比武,被他打伤,最后伤重不治,他死得时候非常痛苦。”

        “比武这个事吧……死伤应该都是很难避免的。”黄梨艰难地替白玉堂解释了一句。

        “我知道你维护他,我以前就知道你是个护短的人。”

        “我哪有护短!”

        “你就是护短!以前展大人和白玉堂在开封府比武,我一说白玉堂要输,你就不高兴,这不是护短是什么。”

        黄梨见她戳破自己的短处,气呼呼地不说话了。

        淳于娟道:“算了,都过去好多年了。我哥也说比武这事,生死由命。”

        “既然你都说过去,那这时候你又跟我提这些干嘛。”

        “还说不护短,我才说了白玉堂一句,你就不高兴了。”

        黄梨为之语塞。

        淳于娟之所以提白玉堂,是因为他是那起悲剧的起点,若不是他来纠缠淳于戈比武,淳于戈就不会伤重不治。淳于戈若没有死,她爹就不会来乡下给淳于戈下葬,他们也不会遇上山匪,后面更不会遇到一队兵救了他们。

        “刚刚我哥哥叫住我,和我说了一会儿话,他想我重新找个婆家。”

        “挺好的啊,那你怎么想啊?”

        “我……我不知道。”淳于娟再次叹了一口气:“小时候有个算命的给我和哥哥算过命,说哥哥以后要当大官。说我八字硬,克父,最好不要在家里养,所以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将我送给我大伯养了。那个算命的还说我不嫁人还好,一嫁人就会当寡妇。”

        “怎么这样说人!算命这种事,当不得准的!”

        “但他真的死了。”

        “那是他自己的命啊。淳于姐姐,我问你,你不和他定亲,他会不会上战场?”

        “会。”

        黄梨这时候从床上坐了起来,她道:“既然会上战场,那他就有可能会死,关你什么事呢。男人的命运,为什么要怨怪到女人身上呢。人的运吧有起有落,起得时候做什么都顺利,男人就觉得自己能力强、了不起。落的时候感觉什么都不顺,甚至会死,这时候就开始怪女人,怪女人不带财,怪女人克夫。嗬!最可怕的是女人自己都信什么旺夫或克夫的说法。这就是古代封建社会对我们女性的歧视、是封建残余、是几千年的封建思想强加到女性身上的精神枷锁!”

        她越说越气愤,双拳紧握,在灰蒙蒙的环境中似和什么抗争着,声音也变大了很多。

        淳于娟被惊着了,好半晌才说:“黄妹妹,你前面说的我都明白,你后面说的我有一半明白,有一半不明白。”

        黄梨想到自己刚刚过于激动,讪讪地笑了一笑。见她久没说话,以为她睡着了,便躺回到床上。

        “那你是觉得我不克夫?我该嫁?”

        黄梨向那身影看了一眼,看样子她真的很困惑。她侧身对着她,柔声道:“淳于姐姐,你当然不克夫!但你该不该嫁,你不应该问我,你应该问你自己。”

        “问我自己?”

        “嗯。你应该静下心来好好问你自己,你想不想嫁人。”

        “女子谁不想嫁人。”好半天淳于娟才回了一句。

        “那你还是想嫁了。你的需求和你哥哥的需求是一致的,那你还苦恼什么呢?”

        “我是想着慢慢来,可哥哥的意思是希望我尽快嫁人,因为我已经二十二岁了。”

        这个时代十四、五就成亲嫁人了,二十二岁还没嫁相当于未来的剩女了,时代不一样,但焦虑的点却出奇的一致。黄梨突然想到了自己,她今年也十八了,在这个时代也是属于晚婚一族,突然有种自己的行情直线下降的感觉。

        淳于娟苦恼的并不是嫁不嫁人这事,她的苦恼来源于她的矛盾和犹豫。她未婚夫过世才一年的时间,她就重新找人嫁,在情感上或是在她的道德标准上她有些接受不了,她想再缓两、三年。但两、三年后,她就二十五、六了,黄梨虽然不清楚二十五、六的女性在这个时代婚恋市场的行情的具体情况,但想到未来,女性过了三十就难找对象了,她家亲戚也有三十好几还单着的,她完全明白淳于娟的焦虑。

        “你想慢慢来没错,你哥哥关心你也没错。既然都没错,何不顺其自然呢,有不错的就去相看一下,碰到自己喜欢的就处处,不喜欢的再相看下一个。”

        淳于娟听了她的言论,不由地瞪大了眼睛:“咱们做女子的哪能这样,这……这不是水性杨花吗!”

        “这这么是水性杨花呢!你只是去相看一眼,又没怎么着。今天处一个,明天处一个,左手抓一个,右手拽一个,心中还想着另一个,这才是水性杨花。”黄梨翻了一个身,改趴在床上。

        “要嫁人的话,总要找到自己喜欢、并喜欢自己的,两个人同时起步,公公平平,谁也不亏欠谁,这才是最好的。”

        自己喜欢的,并喜欢着自己……

        淳于娟想着她的话,觉得哪有那么容易,世间男儿大多薄幸,一时的喜欢不代表一生一世都会喜欢。

        “如果以后喜欢你的人,比如……白玉堂变心了呢?”

        黄梨一阵沉默后才说:“那也没关系,只能说明我和他的感情提前结束了。我会伤心遗憾一段时间吧,然后就会离开。”

        真真正正的离开!她心中又补了一句。

        淳于娟想着自古男女不公,心里颇不是滋味:“若我是男儿,我就像哥哥一样,在开封府当一个校尉。存一些钱,然后娶房媳妇,我也不用去担心我媳妇今后会不会变心,因为她变心了,我就休了她,再重新娶一个。”

        “我就知道你是不甘心这辈子就当个厨娘的。”

        “不甘心,一点都不甘心。”

        黄梨正要说话,脑海中突然出现她和白玉堂抱在一起接吻的画面,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呢?我们为什么会接吻呢?黄梨想了一会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心烦意乱,转而郑重地对淳于娟道:“淳于姐姐,不管你做什么选择,都要坚定,不要去犹豫。人的痛苦很多时候并不是源自最后的失败,而是在能做选择时的徘徊和犹豫。”

        淳于娟听她这样说一下怔住了,她看着那个灰蒙蒙的身影,想到初见她时,她莽撞、不懂礼数、牙尖嘴利……缺点多到数不清,她一点都不喜欢她,甚至是讨厌的。这时竟感觉她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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