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那时候，姐姐上班，她每天窝在租房里写论文，蓬头垢面，抓心挠肝。
那年头外卖还不发达，每当冰箱空了，她就上小区门外的大超市采购补给。
那是四月底的一个中午，她刚从超市提了一个大袋子出来。外头骄阳烈烈，她沿着超市外的走廊，朝小区门口走去。
突然见前头三四个男人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将走廊堵了个彻底。大工作日的，一群人聚在一起闲聊，估计就是些社会闲散人员。她出门匆忙，没戴近视眼镜，看不清那些人的面貌，但本着不想惹事的心态，还是决定绕过他们，咬着牙便要从外面的大太阳底下过去。
却听得前头一个声音略高道：“视若无睹啊！”话音里带着笑意。
她有些吃惊，心想：嘿，这小流氓居然还会说成语。忍不住就在心里高看了他一眼。因着这高看，便眯着眼瞅了瞅那几人。然后，不期然撞进一对温润小狗眼里，瞳仁仿佛带着光，竟是春风。
原来所谓的社会闲散人员，就是陈生、小王并小胡几人，老周不在，另外还有个中年男人，之前没有见过，但一双眼使劲在她身上上下游走，很让人不舒服。
郑昕有些不爽，便眯着眼，颇为犀利地扫过他，然后将目光落在胡言身上。
胡言指指她手上的大袋子：“出来买菜？”
“嗯。”她点点头：“你们这是？”
“刚吃完饭出来，等我师父呢。”胡言指了指身后的招牌，是个西餐厅，郑昕之前路过这儿，从来不曾注意这些，反正也不会去的，看也白看。
说到这里，已经没有话了。两人本来也没有什么交集，也就谈不上共同语言，无非客气闲谈两句。
只是胡言的随意平常，让郑昕忍不住怀疑，那天晚上吃夜宵的场景也许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不然他怎么能够像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礼貌客气地与自己打招呼？
不过自己也不差，还不是照样礼貌客气地应答？大概，两个人都是潜在的奥斯卡获奖选手吧？郑昕在心里笑了自己一通，挥手与他们道别。
胡言道：“这么重的东西，我送你吧？”说着伸手过来要帮她提袋子。
这怎么好意思呢？郑昕下意识将提袋子的手往后一缩：“没事，我提的动。多谢啦。”朝他点点头算是致意，转身就加快脚步往小区门口奔。
恍惚听到身后有人调侃道：“小胡，你怎么人家了？看把她吓得，跟个被鬼追一样。”
身后胡言苦笑。可不就像被鬼追一样么？提着那么重的袋子，还跑得飞起。或许，自己对于她来说，比被鬼追也好不了多少吧？
郑昕一口气奔回六楼，开门关门，将袋子往地上一扔，找到眼镜带上，然后走到镜子前，仔细观察自己的形象。
上身是个白色t恤，胸前一个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草帽小人，正是海贼王路飞。下身宽松的牛仔短裤，宽松到一条裤管里能装进去她两条腿。脚上是地摊上七块钱一双的人字拖，已经穿了三四年。
头发好几天没洗了，虽然不是油性皮肤，已经能看出来头发上的油垢。脸……她出门洗过脸了吗？
嗷呜！郑昕哀嚎一声，扑倒在床上。
所以自己就是以这么一个形象出现在他面前的？难怪他们那帮人要笑了。她现在这个样子，和街头扫地的阿姨有什么区别？！
不，还是有区别的，至少人家阿姨穿得整洁，绝对不会搞双人字拖就去上班……
可能也就街头的流浪汉可以与她媲美了吧？
前些天大晚上的吃夜宵，自己还穿着又仙又美的大长裙，挎了小坤包去约会。现在大白天的，居然穿了最邋遢的一身在他跟前晃悠？
难怪前辈教育我们说，即便下楼倒个垃圾，都要记得化上妆。实在是前人的血泪教训啊。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罢了罢了。本来因为自己拒绝他，已经是久不联系。如今也算让自己彻底死心。她决定了，要从他们那帮人的世界里社死！
决定还没下完，她便收到胡言的微信。
春风：今晚有空吗？一起去看电影？
有吗？郑昕问镜子里的自己。
身体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义愤填膺地说道：“没有，当然没有！你忘了你现在最当紧的是什么了吗？写论文！一个连论文都没写完的人，有什么资格出去风花雪月？不准去！”
另一个小人期期艾艾道：“那……也许空闲还是有的。只是出去几个小时而已，快去快回，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前一个小人呸一口：“你这叫玩物丧志、见色忘志。你这是去磨刀吗？不是！你是去挨别人的刀。没听说过色字头上一把刀吗？”
后一个小人被骂得头点地，反倒生出些不管不顾的勇气来：“管他呢。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还不如快刀斩乱麻早死早超生。”
正心：有。去。
胡言看着屏幕上言简意赅的两个字，眼里漾起笑意。
本来，上次被她拒绝后，他是有些受伤的。在情场上，他还几乎没有失过利呢。然而这个女孩，一开始就表现得若即若离。
一会儿，她娇羞得脸飞红霞。一会儿，她言辞犀利拒绝得毫不留情。什么“我自盛开，爱来不来”，差点把他的脸都打肿了。
老娘要独自美丽，你们一帮瘪三从哪来滚哪儿去。
听听，这是人话吗？一般的女孩对于异性表示的这种欣赏之情，尤其是他胡言这样水平不差的异性的欣赏之情，要么接受，要么也会表达感谢呀。
谁像她？跟个土匪似的，一副大马金刀、爱谁谁的姿态，却让人怎么敢再近身呢？
他也是有尊严的好不好？
因为这，他气得好几天不联系她，并且打算以后不再联系。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老周也不知道咋了，跟个中了邪一样，三不两天的就要问他一句：“跟郑昕处得怎么样了？”
他能怎么说？只能打哈哈：“聊着呢。”
“嗯，好好聊。人家是个好姑娘，可不要辜负了。”
就因这，他们仍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胡言一边对她的敷衍恨得牙痒痒，一边又忍不住想看她能更敷衍到何种地步。
甚至他一度怀疑自己有受虐倾向……
那天她发过来“江南岸是谁”的时候，这种恨得牙痒的感觉达到了最高峰。什么江南岸江北岸的，自己何曾绿过任何一个人？也不知道她打哪儿听来的谣言！
是了，谣言。
难怪他总觉得她的态度怪怪的，时冷时热。莫不是听信了别人的什么玩笑话，对他有了误解？
胡言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解释一下，所以约了她吃夜宵。
夜宵过程……怎么说呢，从沙雕到尴尬吧。
胡言也不知道如何就沦入尴尬了，但气氛就是莫名其妙尴尬起来。他回想自己的所有言行，都不知道是哪一句话惹得她不快了。
本来好好的解释局，结果好像是越描越黑？
他觉得很挫败，满心愤懑，都不知如何发泄。以至于鬼使神差问出了那句“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话刚出口，他就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嘴巴。如果上天给他一种特异功能，他选择将那句话原封不动再吞回去。
果然，她原本心里应该已经对自己有了芥蒂，这句话一出口，他能明显地看到郑昕眼底的诧异与厌恶。
设身处地，如果他是她，大概会当场甩他一记耳光吧？
完了，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完了。
胡言颓然，再不敢联系她。即便师父问起来，也是老实照说：“不怎么聊了。”
老周叹息一声，也就罢了。他自有十八岁的小情人要应对，也没那么多空来关心后辈们的感情问题。
直到，在超市走廊碰见她。
他与陈生几个在饭馆门口等师父的功夫，就看到她提着一个超大的袋子，微倾斜着身子直直朝他们走来。走到离他们五米远的地方，突然目无焦距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果断改了方向，朝外面的大太阳底下走去。
她那个毫无焦距的眼神逗乐了他。跟个迷茫地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妈妈的孩子一样。而他们，就是那茫茫人海的背景。
眼看她就要走出走廊的阴影，胡言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呦，视若无睹啊！”
她眼神立马扫了过来。这回是眯着眼的，仿佛八十岁老太太在努力穿针眼。
他明白过来。郑昕应该是个近视眼，而且这会儿没戴眼镜。所以她前两回见自己都是戴的隐形眼镜吗？
前两回见她，都是黑长秀发、裙衫飘逸，这次却意外的……休闲，还有点……幼稚。
衣服、裤子、鞋子，三样里倒有两样是卡通款式的。
胡言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觉得她这么穿着，居然还有些可爱呢？
郑昕明显认出来他了，朝他点头，一脸的云淡风轻。
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输？当然要比她更加云淡风轻才好。胡言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的幼稚，一边咬死了不能输。
等到郑昕头也不回地走了，才觉出自己的可笑。人家都不希得理你，你还在这管输赢。
但回过头来，终究是不甘。如果她是因为谣言而对自己有成见，那理论上来说是解释得清楚的呀。所以还是要再解释一次。
于是约她看电影。
没有想到郑昕会答应得那么干脆，可能自己在她那里，还是有点兴趣度的？
这时老周过来，叫他：“小胡，你跟我来趟办公室，有个项目你接一下。”
胡言答应一声，跟着老周进去了。手机落在休息室的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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