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天已经黑了,门外有人在敲门。
正在整理餐桌的罗琳达下意识以为是皮特,不过转念又记起,自家弟弟今天太阳还没下山就准时到家了,此刻吃了晚饭后已经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门外人是谁,手已先一步将门拉开。
“艾琳诺!”真是稀客。虽然与艾琳诺是邻居,但她主动串门的次数几乎是寥寥无几。
艾琳诺站在门外,“嗨,罗林达。”面上有歉疚的样子,“抱歉,这么晚了打扰你。”
罗林达让开身子示意她进屋,并从门边的柴堆里挑出几根干柴扔进了火堆里,边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艾琳诺?”
屋子里很温暖,只亮着两盏烛火,桌面上有一碗盖好的炖菜和两块黑麦面包,是为深夜才放工回家的继父留的。
母亲早已带着小克洛伊回房,此刻室内里只剩下罗林达,还有隐约逗留在空气中的食物气息,是方才所吃剩的晚餐,而她收拾完餐桌后也要歇下。
艾琳诺站在门边,有些不自在的样子。
半晌后她终于问出口:“你家有多余的土豆或香肠吗?”
“或许…”
“你有空吗?”
…
片刻后罗林达捧着装有菠菜饼和土豆鸡肉汤的盘子从自家小门来到了艾琳诺家的后院。
艾琳诺所居住的房子已经被分割成两个区域,从房子前院一直到后头的范围都属于她的叔叔和婶婶。
艾琳诺与他们的关系非常恶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便收拾了自己所有家当,只身搬到了房子后半部分的另一侧。
那里属于艾琳诺一个人的领地,有她珍奇的后花园,和拥有阁楼的小屋。
罗林达只来过这个小屋一次,也是快一年前的事了。
那个时候艾琳诺发高烧,下不了床,最后还是弟弟皮特发现了跑来告诉她,他们才带着医生踏入艾琳诺的院子的。
而后接下来的一整个星期,罗林达都将三餐送到了她的房里,并照料起了她。
她和艾琳诺都是同病相怜的人,但是她认为自己较之同龄的艾琳诺,还是幸运一些的。她的继父对她和皮特都很好,小克洛伊出生后,虽然家庭开销变得更紧缩,但她依然对这不算富足的生活感到感恩。
艾琳诺在那一场大病初愈后买了好多东西送到了她的家中,其中就有一盏约翰神父店里漂亮的油灯。艾琳诺还用自己后院里种的药草制成的植物油,为自己的母亲缓解了冬季后背干燥脱皮的问题。
她从来都不愿欠下任何人情,从来都不容许自己有与其他人产生纠缠的机会。这样的艾琳诺,就像她院子里种的那些漂亮的奇珍异草一样,竖立起了一道屏障,在那房子边隅的一角里独自生长。
她逢人见面都会莞尔微笑,甚至有些时候话里也会夹带着幽默的玩笑。但罗林达却觉得她看似亲切随和的话语里总藏着不为人知的疏离,就好比如,她会与她聊起冬天里的寒冷干燥和到访小镇的某对富豪夫妇,但不会与她聊起冬天后就要轮到春天的窃喜以及那位富豪太太不小心将假发掉入镇子沟渠里的糗事。
但小时候的艾琳诺并不是这样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城里运回来那些焦黑的尸体开始?还是从艾琳诺母亲逝世后就开始的?
但她知道艾琳诺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古老的小镇。这个压抑、吵嚷、关不住她一腔决心的地方。她看过艾琳诺写的那些东西,并感叹自己穷极一生都无法真正体会理解其中的意境。
这个年龄段的所有女孩都开始在张罗着婚姻的事,就连自己的妈妈都开始询问起自己有没有心仪的对象,但艾琳诺似乎都没有要参与这些的打算。
她从来都不像西里镇子里的任何一个姑娘,从来都不像。
以至于在艾琳诺的小屋里见到一个男人的时候,罗林达差点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你好。”对方非常礼貌和友善地问候她。
天知道,罗林达二十一年的人生里都活在西里镇子这样的小地方,至多也只见过莫菲夫妇几位来自城里的贵客,像这样气度不凡且俊逸好看的男人,她是第一次见。
于是她的脸一下就非常不争气地红了。
“你好…”她克制着自己的心跳,“请问,艾琳诺,在吗?”希望自己不会显得太过失态,但该死,她分明学过好几种淑女回应招呼的方式。
在罗林达认为自己即将要在与这个男人四目相对中紧张死的时候,有人从阁楼的木梯间跑了下来。艾琳诺的及时出现,拯救了她。
“非常感谢你,罗林达。”艾琳诺感激地接过她手里的盘子。
她看向艾琳诺,再看向桌边不似普通身份的男子,很体贴地没有多问。只将目光放到盘子上,告诉她:“菠菜饼是刚做的,但恐怕面团发酵的时间不是很充裕,口感会上会受到影响。”
“我知道了,真的非常谢谢你。”艾琳诺回应着,而后屋内便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她感觉艾琳诺像有话要说,但停在了口中。
“这是我的客人,罗林达。”艾琳诺终于出口道,她伸出了另一手为她介绍,“是…我母亲在邻国麦肯齐那边的亲戚,赫多。”
那位叫赫多的男子早在她进屋的时候便从屋内的小藤椅上站了起来,经艾琳诺的介绍,他迈开脚步向她走来。
事后罗林达全忘了自己当下是怎么磕磕绊绊地做完自我介绍的,在自己几乎是逃也似地从艾琳诺的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满脑子都在回想自己与他握手的时候手心是不是出汗了。
她脚步凌乱的走在艾琳诺的后花园里,此刻都失去了欣赏奇珍异花的兴致。她只想抓着头发咆哮、狠狠地咆哮!上帝啊,拜托让她忘了自己好丢脸的事吧!
后来罗林达回家冷静下来后才恍然,原来他是瑞佛太太在邻国的亲戚,难怪艾琳诺今日里有些反常。但她不知道他来到西里镇子的目的,也许是为了探望艾琳诺?
也好,罗林达心想,至少艾琳诺在这世上不是真的孤苦伶仃一个人。
或许,他会把艾琳诺接走,带她离开这个地方。
——
罗林达走后,她又不得不和这男人单独相处了。
“你的朋友很害羞。”他想起罗林达落荒而逃的背影,笑着看艾琳诺。
“她是个可爱的人,他们一家都住在隔壁。”艾琳诺将手中的餐盘放到了桌面上,随即绕到桌子后方摆着的水台上翻找着东西。
赫多见她只拿了一副餐具,便示意她桌上明显分量不少的食物,“一起吃吧,她给我们做了两份。”
见艾琳诺又闷声不语,他又说,“不用感到不好意思,瑞佛小姐。”凭着一整天的相处,优秀的外交大使赫多先生,显然已经摸清了逗引这位闷葫芦多说几句话的门路。
要换得她的答复,首先得明白她轻易激不得的要理。
果不其然,倔强的闷葫芦开口了,“我没有不好意思。”意料之中的不服输辩驳,
“只是我这里只有一副餐具。”
“……”好吧,这的确是他所没想到的。
他拉开了靠近她的餐椅,示意她坐下。自己则走到了后头,将双手浸入水盆里搓洗,随后他从大衣里掏出一块新的帕巾将手擦干净。
他回到她面前,向她展示洁净的双手,“这不就有了另一副了吗?”
说着已经不客气地拿起一块被冷落许久的菠菜饼,在她对面坐下吃了起来。
他熟练地在这房子里走动的样子,让人觉得好像他才是主人家,而呆坐在那里的艾琳诺才是初来乍到的贵客。
他将仅有的那副餐具让给了她,徒手吃得津津有味,一直到他拿起那碗属于他的土豆鸡肉汤送到嘴边的时候,艾琳诺才缓缓拿起了汤匙。
显然罗林达多虑了,即使面团发酵的时间不够,这菠菜饼也一样在所有的平均水平之上。她贴心地将土豆鸡肉汤装在两个盘子里,只因她说了有一位客人。
赫多没有再与她说话,专心致志地进餐。他没有问起,为什么到达这所房子的时候要从后门进入,也没有询问这房子的前半部分住着谁。他没有过问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住在这僻静的小屋子里,也没有过问为什么房子里只有一副餐具。
这一路下来他话不少的。当要回到朱莉太太的酒馆吃晚餐才发现她早已打烊了,他也没有因为多走几步路而抱怨。在她坦诚自己不会做饭且做得很难吃的时候,他也耸肩表示没关系。
他也没有因为她一回到家就跑上阁楼故意把他一个人晾在楼下而生气,反而悠哉地坐下在她的藤椅随手拿起她看到一半的书,就着她给他泡好的红茶翻看了起来。
他也没有在她向罗林达介绍说他是她母亲在邻国的亲戚后,追问起关于她母亲的事。
他分明一路都在说话,却把握好了所有分寸,没有半点让她感到闯入境地的不适。
晚饭之后,艾琳诺向赫多展示了他的房间。“我就住在阁楼里。”她说,“这是这里唯一的房间。”
房间的格局很简易,但是看起来不乏舒适和温馨。里头只有一张铺好的小床和一个简单的柜子。淡蓝色花纹的墙上挂了一面镜子和两张画,其中一张是一个女人的画像。
赫多知道,那是艾琳诺的母亲,因为艾琳诺有着与画上女人一模一样的棕色卷发。他猜想艾琳诺那双英气坚毅的眼来自她的父亲,因为画上女人的眉目是温和且充满柔情的。
赫多放下了提了一整天的皮箱,转身便听见艾琳诺说,“你要洗澡的话,得到房子的后头去。”
他随着艾琳诺的步伐又来到了屋外,月亮已经挂了上来。
靠近花园小径那里有一条搭起的篷布,就在屋檐下。篷布的下方就是一个木制的浴缸,看起来就像刚搭建不久的。
“有水壶和热水罐,你得自己装满。”艾琳诺说,在没有听见身后人的答复,她转过身,
“这是我这里所能且只能提供的,赫多先生。如果你不满意这个住处,可以亲自向我们的女王反映…”
“不是的,”他摇头,“我没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瑞佛小姐。”
只是在刚刚艾琳诺说话的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将会和这个女孩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长达六个月的时间。而这个夜晚安静的小屋和院子,就如卡罗莱纳内乱终结之后安定下来的象征。
他看着眼前的艾琳诺,心道,这六个月里相安无事才好,他无意将任何可能带来的危险引向这一方小角落。
“你的花养得挺好的。”他看向一旁的白色玫瑰丛,人也挺好的,他在心里补充。
他指着花朵根茎上方,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但小心尖刺伤人。”
艾琳诺不是很理解,像觉着他有什么大病。
而那个像有什么大病的人比她先行一步走了,
“晚安,艾琳诺!”在进屋前他特意将头往后伸出来朝她的方向大声说道。
“这真是疲惫又漫长的一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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