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他们在深冬一个萧肃的日子里，送走了要到邻镇去探望兄长的莫菲夫妇。
每年这个时刻，宅子里的女仆和佣人一并都会得到放长假的机会。他们或回去故乡探望亲人，或到别的城镇去旅游，只需要在莫菲夫妇重新归来西里镇子，也就是接近冬末初春之时，再次回到那栋宅子里。
“我好希望你也能够一起去。”莫菲太太摸着艾琳诺的面庞，“起码不是我们刚回来，就轮到你们要离开回去麦肯齐了。”待他们回来的初春时刻，差不多就是赫多回去邻国的时候了。
艾琳诺会与他一起离开，莫菲太太是最舍不得她的人。
艾琳诺笑着回应她：“和你们一起去吗？你忘了莫菲先生的哥哥最不喜欢我这样的女孩了。”她犹记得自己第一次随着他们去探望那位独自居住在邻镇豪宅里的老先生。
他是最典型的那种--固执又古板的老头子。这样洒脱又不羁的艾琳诺杵在他跟前，他怎么喜欢得起来？
他那阵子经常皱着眉头告诉莫菲太太，让她替艾琳诺寻个男人，早点把她嫁出去，说像她这样伶牙俐齿且不受管教的女人迟早得是个祸害。
食古不化的老头子三番两次被艾琳诺回怼，好几次气得他差点昏厥，自此莫菲夫妇不再领着艾琳诺一起去探亲。
莫菲太太无奈地笑，抓紧艾琳诺的手：“我会转告他你已经订婚了的消息，我想他应该会很得意和感到惊讶。”艾琳诺扶着她上了马车。
“好好照顾自己。”她和罗莎莉坐进车厢里，莫菲太太依旧不放心地叮嘱门外的两人。
待莫菲先生也上了车，车夫便扬起了缰绳，马车即刻往镇口的方向驶去。
艾琳诺牵着赫多的手，缓缓地走回了家。“莫菲宅子这下是空了。”那所镇上最大最豪华的房子，此刻里头只剩下三两负责打理花园的老女仆。
听出她的语气里的感慨，赫多转头看她：“你准备好离开这里了吗？”
艾琳诺点头，“我还是能够回来探望莫菲夫妇和所有朋友的。”即便要漂洋过海回来，她依旧会回到这片土地。“莫菲太太说过，离别并不是永别。”
只是要去适应再度分别的情绪。
寒风吹了起来，路上空无一人，带起了飘扬的尘土和榛树上落下的柳絮。
赫多替她捡起落下在斗篷上的柳絮，附和她的话：“我们可以在特定的日子回来这里小住一段时间，就在那所房子里。”
“在那之前，关于拿回房子的事，你想什么时候去做？”
关于房子前院那对夫妇…
艾琳诺面上凛然，“待你从码头区回来之后，我会去见班尼迪和莱拉。”
他们至今不知道她和赫多订婚的消息，更不知道她这下终于能够将属于她的房子拿回来。
赫多点头道：“我会陪你一起去见他们。”因为见识过他们的猖狂，所以更相信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莫菲先生在离开前交代过，有必要的话可以带上城里法院的官员，他在那里有相识的旧友。”
艾琳诺沉默应对。如果可以，她想永远不再见到那对夫妇，但她更不会希望到最后依然是鸡飞蛋打的场面。
只希望他们能够遵守母亲契约上的说明，离开那栋房子。管他们去哪里，他们永远不会再进入她的生活。
正想着，身后一股熟悉的异样感觉再现，那道令她不适的视线她倏地转过头。
“怎么了？”赫多问她。
后边的道路上空无一人，但她肯定那双眼睛依旧在牢牢盯着她。
那是一道充满仇恨的视线，她能敏锐地感知到。
“艾琳诺？”
察觉自己无意识抓紧了他的手臂，她松开来。
面上丝毫没有轻松，她压低声音：“我最近…”她不知道从何说起，那种茫然被窥视的感觉使她感到害怕，“我总感觉有人在跟踪我。”
赫多攥紧她的手，警惕地转过身。
她看着他面上的神情，“我觉得自从做了那场噩梦后，我变得太容易对周遭的动静起疑心”一丁点风吹草动就会让她下意识去寻找赫多的踪影，确保他是完好无事的。
赫多只看着她没有说话，她回握他的手：“也许只有等你从码头区回来，我才能够真正放下心来。”
…
威尔依时抵达花园里的木屋门外，他将小脏泥一并带了过来。
“他硬是要跟着我去码头区，为了防止他趁我妈酒馆人多的时候偷偷跟着我去，麻烦你来替我看管他好了。”
小脏泥蹲在花园里看着艾琳诺种下的花，见威尔朝他招手，他站起身子屁颠地跑了过来。
小脏泥被带回西里镇子后肤色明显白了许多，再也不是之前那个黝黑瘦弱的小身板了。在他朱莉奶奶的悉心照顾下，小脏泥看起来终于长成与年龄相符的样子。
在那之前，明明还稍长皮特两岁，个头却看起来比他还要矮小。眼下他获得足够的营养，个子拔高了，晨日跟着威尔锻炼还能练出不少肌肉来，此刻看起来就像威尔一样精神奕奕。
也难怪所有人都误会他们是真的父子。
“你什么时候回来？”小脏泥抱着库咕乖巧地站在艾琳诺身前，转身问威尔。
威尔扒拉着头，他也不知道海上兄弟们这回会带来什么样的消息。关于几时要向拉克姆人宣战，在信中他们也不方便多说。只摆了摆手，让他守着艾琳诺就对了。
他伸手指着从屋里头走出来整装待发的赫多，“她未婚夫一回来，我就跟着回来了。”
“在那之前，你哪里也不许去。”闻言小脏泥只沉默看着他，手中的库咕发出咕咕声响，一样盯着他。
“总之很快就回来啦！”他忍不住又加了一句，这小子真的是个麻烦的黏人精！
花园里的璧人在离别前相拥。艾琳诺微微弯下身子去看克莱奥的肚子，此时已经有明显的隆起。
赫多嘱咐她，“有什么事情，就找隔壁家的罗林达或者巴克，不要一个人去。”
从上午开始，艾琳诺的眼皮一直在跳，她只对面前的男人道，“万事小心。”
两人吻别后，艾琳诺和小脏泥便站在花园风口处，目送威尔和赫多离开。
“走吧。”她催促小脏泥进屋，因为屋外实在是太冷了。在关上篱笆门的时候，她闻见路口处有些许动静。
想起那双暗处的眼睛，艾琳诺将篱笆门锁上。
回到屋子里，她将木材添入壁炉里，确保室内温暖。她见小脏泥自发地坐在壁炉前方的毯子上，安静地为手里的库咕顺着羽毛。
她为他煮了一杯牛奶，蹲下在他面前，指着库咕：“它为什么总是能够精准地找到船上的海盗们？”
“不知道，我认为是它已经习惯了那艘船上的味道，好几次它都住在那里。”
“能很快速地找到他们吗？”艾琳诺问。
小脏泥点头，“很快，一个下午便能飞回来。”
艾琳诺不禁钦佩这只神奇的物种，她可从来不知道皇室里的信鸽是那么地敏锐。
小脏泥不像皮特和爱丽那么活泼健谈。也许是和她待在一起，他还有些许拘谨和害羞。
艾琳诺将饼干盘子拿到他的手边，伸手指了指楼上，“我有一些事要处理，你可以在这里随意玩，架子上的书也可以拿出来阅读，我就在阁楼里。”
安顿好他，艾琳诺便走上阁楼，她想找出压在箱底的那份房子契约。
阁楼的箱子就在书桌下方，那里散乱地堆杂着她的书籍和手稿。用赫多的话来说，这是一位作家“开辟精神领域”的角落，旁人不敢随意靠近。
只有她才知道这些随笔与稿纸排列的意义，她能轻松找到自己想要的资料，赫多会表示无法理解。
她的《汤米琼斯》便是在这个角落里完成的，自完成后那些稿纸便一直放在桌上没有移动过。
艾琳诺找到了那份箱子底部泛黄的信封，将里边的文件拿出来检阅。她的手指静静地划过上头母亲的签名，沉默看着那些字迹，再将它们全数放回信封里。
信封被扔上桌面的时候，《汤米琼斯》的稿纸被震落几张，艾琳诺俯下身去捡。
她将掉落的纸张重新排列归位。在拿起桌上其余完好叠起的稿纸时，她手里一顿，翻开起剩下的内容。
全部都还在，一张也没有少，只是其中四张顺序错了。
有人来过这里。
这个念头一起，四肢刹那冰冷僵住。她攥住了那些稿纸站在原地，忽地想起什么，她已顾不上这些纸张，任它们散乱地落在了地面上。
她走下楼，径自往楼下的房间里去。
有什么东西在敲打她的脑袋，她的心脏，她后知后觉地去想，疯狂滋长的恐惧。
她来到了赫多置放笔记的书桌，拉开了抽屉，他的所有东西和物件都还在原位，她找不到它们被移动过的痕迹。如果有，赫多一定早就发觉到。
如果没有发现…那么那个人闯进这间家是为了获得什么？
资料？不，赫多从来都谨慎地把机密带在身上，来往的重要信件阅完就会烧毁，那个人不会找到能够指证他是大使的东西…
除非…
她没有觉察自己的手在发抖，面上紧绷。她拿出了藏在最底格深处的那本游历手记。
会是谁？瑞奇·蒙格？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公会海盗看在眼里，他不敢轻易来到西里镇子，再者，这里也是女王的地盘…
“艾琳诺。”小脏泥忽然出现在了房门口，艾琳诺转头看他。
他手里抱着库咕，指着外头，“有人在外面。”她立即往窗外望去。
那一眼只叫她心中一凛。
花园门外，站着一帮人。为首的，是一个女人，在对上那道视线，那多日以来那让她坐立难安的盯梢，终于有了答案。
阿米莉亚。
艾琳诺将赫多的手记塞进了床垫下，嘱咐小脏泥不要出去。
她缓缓来到花园里，站在了篱笆门口，与阿米莉亚对视。
“你们是谁？”她身后站着一帮男人，他们手里拿着农耕的道具，见她出来便大声叫嚣。
多日不见，阿米莉亚变了很多。她的头发有些散乱，发尾稀疏开叉，面色蜡黄。她眼底青黑嫉恨，艾琳诺不知道这冲她而来的憎恶情绪从何而来。
那道阴狠的视线让她不适，艾琳诺撇开眼，去看阿米莉亚身后来势汹汹的农民。
他们都不是西里镇子的人。
“我不管你们是谁，离开这里。”她朝那群人说。
“巫女！”有人在身后说，这句话响起，为首的阿米莉亚朝她露出了毛骨悚然的笑。
她像忽然才意识回笼，转过身朝他们喊，“没错！这个女人是个女巫！”
阿米莉亚转过身来回望她一眼，嘴里扯开一抹得逞的笑，“我没有骗你，她花园里的花便都是证据。”
“有‘恶魔头盔’，这片土地上根本就无法栽种的植物！就在她充满罪孽的花园里！”
“她甚至勾引一个与自己沾亲带故的男人，是个品德败坏的女人！”
有人将手中的石头扔进来，“放浪形骸的女巫！邪恶的物种！”
艾琳诺往后一退，他们却更靠近这道花园的门，有人开始重重敲击门上的锁头，阿米莉亚的声音还在高呼着：“她是个德行败坏的女巫，她是个诅咒，她会制药、会巫术，迟早会害死这个镇子里的所有人！”
“带走她！”
“将这个恶毒的女人扔上绞刑台，或烧死她罪孽的灵魂！”
“审判她！女巫必死！”
艾琳诺已经跑回了屋子里，她关上了门，然而他们已经从外头闯了进来。
像一群野兽，肆虐她的领地，踏进了她的花园。
他们找到任何奇特罕见的花朵，愤慨激昂，将那些视作巫术带来的邪物，任意粗暴采下，为审判带去证物。
“她的家里一定还有那些用来实行巫术诅咒的道具！”有人开始去撞那扇紧闭的木门。
很快，那道脆弱的木板，被群花装饰环绕的板块倒下。
他们践踏蹂·躏那些美丽的花卉，直奔这头花园里的小屋。
家具统统被打翻，他们试图寻找女巫的证据。
艾琳诺被按倒在餐桌上，试图挣扎却被人用力扇了一巴掌。她跪倒在了地上，双手被钳制在身后。
很快，那些踏入阁楼里的人发现了药柜。
“老天…这简直是恶魔的化身…”他们看着那一罐罐被标注上药名的瓶子，“她是真的女巫…”
一切都像一场梦，肮脏污秽的恶言恶语朝她砸来，艾琳诺在他们眼里就像一个理应遭受天谴的物种。
他们毫不留情地抡起棍棒砸碎她这些年精心制作的药罐。药柜被推翻，玻璃碎裂开来的声音，响彻在她耳边。
他们不敢徒手去拿那些药草，怕被恶灵侵占，只敢用犁具去勾倒，再将花园里那些栽培恶魔种子的泥土全数翻起…
昔日五彩缤纷的花园，只剩下坑坑洼洼如同地狱眼眸般的窟窿。
巫女、诅咒、恶魔、怪物…她耳边只剩下这些话，脑海里也只剩下这些话。
他们的巴掌让她眼冒金星，她再无力去抵抗，她发不出一丁点声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被全数毁灭…
小脏泥呢？她没有听见他的叫喊声。她记得他们闯进来之前，她曾让他躲进厨房后头的柜子里。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只看见一双脚来到她面前蹲下，然后是阿米莉亚歪下头来瞅她的表情。
她听不清她说什么，只看见她扯开笑的唇在面前开合…
耳边只余嗡嗡作响，艾琳诺闭上了眼睛。
https://www.biqivge.cc/book/18606171/24575183.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biqivge.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iv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