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黑夜黑猫

黑夜的黑掩盖了一切，一只黑猫在沉睡，高脚杯在阴谋里回味，无形的手吞没了风和雨，一只伞斜在雨里，沉默。

        一走出商店，就没有东西遮雨了。再往前一点有一家超市，惠云走进去，买了豆腐和葱。本来也想买透明雨伞，看了价钱便打消了念头。

        她的公寓有两室一厅，一个人住是太大了点。事实上，那个男子也曾住过几次，但也仅止于此。那“几次”过后，她便形单影只，宽敞的房间变得多余。但她没有搬家的心力，便这么住了下来。

        现在，她庆幸当初没有搬家。

        旧公寓的外墙被雨打湿，变成泥土般的颜色。这幢建筑的一、二楼各有四户，她住的是二楼最里面的那一户。

        开了锁，打开门。室内一片昏暗，一进门的客厅与里面的卧室都没有开灯。黑猫从沙发上跳下，这只猫个头特大，非常好看，浑身乌黑，而且伶俐绝顶。

        “我回来了。”她说着，打开厨房的灯。家里有人，看玄关脱鞋处就知道了。肮脏的运动鞋扔在那边，“他”就只有这双鞋。黑猫叫了声，“他”在，黑猫就在。

        她打开卧室的门，也是暗的，但里面有个东西在发光，是放在窗边的电脑屏幕。“他”就端坐在屏幕前。

        “我回来了。”惠云朝着男子的背影又说了一次。男子正在键盘上输入的手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了一眼书架上的闹钟，再转头看她。“真慢啊。”“有个应酬。你饿了吧？我现在马上做晚饭。今天还吃豆腐，可以吗？”“都行。”“那你等一下。”“惠云。”男子叫住正准备到厨房的她，她回过头来。男子站起来，走近她，用手心抚触她的后颈。“你淋湿了？”“一点点，没关系。”

        男子仿佛没有听见，手从她的脖子移到肩膀。透过针织布料，惠云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握力。就这样，她被紧紧抱住，无法动弹。那是她最喜欢的，一个拥抱，仅此而已。

        男子叫张安，只不过惠云并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本名。既然他本人自称如此，她也只能相信。

        惠云是在前不久遇见张安的。那天她刚从公寓出来，看到一个人蹲在路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瘦削男子，旁边蹲着只黑猫。

        “你怎么了？”她边查看男子状况边问。男子面容扭曲，额头冒出黏湿的汗水，右手按着腹部，挥动左手，似乎在说没事。但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事的样子。从他按住的腹部位置推测，似乎是胃痛。

        “我帮你打120吧。”

        男子还是挥手，同时摇了摇头。

        “你常常这样吗？”她问。男子继续摇头。她犹豫了一会儿，说句“你等一下”，便爬上公寓的楼梯，进了住处，用最大的开水杯装了热水瓶里的热水，加了一点冷水后，拿到男子身边。“把这个喝下去。”她把开水杯端到男子面前，“不管怎么样，都要先把胃清干净。”

        男子并没有伸手来接，反而说了一句令人意外的话。“有没有酒？”“什么？”“酒……最好是白酒。直接灌下去就不疼了。从前有一次，我就是这样治好的。”“别胡说八道了，那样会伤到胃的。你先喝了这个再说。”惠云再次递过杯子。男子皱着眉头注视开水杯，可能是认为喝下去总比束手待毙好，便不情愿地接过，喝了一口。“全部喝下去，要洗胃。”

        听惠云这么说，男子露出反感的表情。但并没有抱怨，一口气喝光。“觉得怎样？想吐吗？”“有点。”“那最好把胃里的东西吐出来。吐得出来吗？”

        男子点点头，缓缓站起。他按着腹部，想绕到公寓后面。

        “在这里吐就好。没关系，我已经习惯看别人吐了。”

        他不可能没有听到惠云的话，却默默地消失在公寓后方。有好一阵子，他都没有出来，只是不时发出呻吟。惠云无法袖手离去，便等在原处。男子终于出来了，表情看起来比先前轻松了几分。他在台阶上坐下。“怎么样？”惠云问道。“好一点了。”男子口气很冷。

        男子依然皱着眉头，坐在台阶上，拿出一盒烟。他叼住一根，准备用一次性打火机点燃。惠云快步走近，一把抽走他嘴里的烟。男子手里还拿着打火机，惊愕地看着她。

        “如果你爱惜自己的身体，最好不要抽烟。你知道吗？抽烟会让胃液比平常多分泌几十倍。饭后一根烟，快乐似神仙，就是这个原因。但是，空腹的时候抽烟，胃液会伤害胃壁，结果就变成胃溃疡。”

        惠云把抢来的烟折成两截，寻找丢弃的地方，却发现那只黑猫对她似乎要发出攻击的姿势。男子喝退了黑猫，稍感兴趣地看着她。

        “你是医生？”他问。

        “怎么可能？”她笑了，“不过也差不多。我是药剂师。”

        “哦，”男子点点头，“难怪。”

        “你家在这附近？”

        “对。”

        “你自己走得回去吗？”

        “没问题。谢谢你，已经不疼了。”男子站起身。

        “要是有时间，最好去医院让医生看看，急性胃炎其实是很可怕的。”

        “医院在哪里？”

        “医院啊，这附近中寰医院就不错……”

        惠云才讲到一半，男子便摇头：“我是说你上班的医院。”“哦。”惠云点点头，“市人民医院，在老城区那边……”“我知道了。”男子迈开脚步，却又停了下来，回头说，“谢谢你。”男子举起一只手算是招呼，再度前行，就这样与他的黑猫一起消失在夜晚的街道中。

        她并不认为会再次与他相逢。即使如此，从第二天起，就连在医院上班，她也无法控制地挂念着他。他该不会真的跑到医院来吧？心里这么想，不时到内科候诊室张望。递进药房的处方笺如果与胃病有关，而且患者是男性，她便会边配药，边在脑海里延伸出无限想象。但是，男子并没有出现在医院里，而是再度出现在他们邂逅的地方，时间是一周之后。

        那天，她晚上十一点多回到公寓。惠云的工作有白、夜班之分，当时她轮值夜班。男子和上次一样，坐在台阶上，黑猫蹲在他身旁。因为天色很暗，惠云没有认出他，赶紧走过。说实话，她觉得心里有点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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