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无法踏实

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女主持人正在做现场报道。那副双目圆睁、两手握话筒的样子，可能是头一回做这样的报道。

        展鹏喝了一口速溶咖啡。脱下棉质睡衣。扣上了衬衣的扣子。浆得太硬的衣领摩擦着脖子，令他不舒服。

        “……看来凶杀现场都是在这个家里。保险服务公司职员刁易被嫌疑人魏愠花残忍杀害并遭肢解。从最初发现尸体处向外扩大搜查范围后，已从这所房子的地板下，发现了十余具已白骨化的遗骸……其中，已确定身份的，只有嫌疑人魏愠花的前夫熊波一人，其余的还有待警方今后查证。另外，杀害犯罪心理学专家桥石的罪犯警方也已锁定为魏愠花。桥石和刁易的被害警方怀疑与魏愠花家的保险金诈骗有关。”

        也许是条件反射的作用，展鹏感觉到自己的血压陡然增高了。

        “关于犯罪嫌疑人魏愠花，虽然市刑警大队拼命努力，至事件发生后已三周的今天，依然不知去向。警方的看法是，因魏愠花对新余一带比较熟悉，所以，她可能已逃亡到那边。为此，市刑警大队已向新余警方请求协助……”

        展鹏穿好衣服。空调正常，但他有大汗即出的感觉。

        推着越野自行车开门时，发现门前落下一个褐色物体。像是油蝉的尸骸。他心头一动，但未再加留意。因此，当他扭头向后看，注意后轮不要碰门时，不经意地在它上面碾压过去。被前轮压过的瞬间，以为死了的蝉发出了悲鸣。

        音量之大足以吓人一跳。而且明显是那种异常的临死之前的哀鸣。

        展鹏停下来看个究竟，已回天乏术了。半只蝉被轮子压扁了。尽管如此，它仍以顽强的生命力继续呜叫，三条腿痛苦地挣扎着，一侧的羽翅振动不已。这样不顾而去实在残酷。

        展鹏推车过去，一狠心轧死了它。发出一声脆响。

        到了外面，热辣辣的太阳当空照着。

        似乎自那次事件之后，警方加强了巡逻，前一阵子明显看见前面的路上有警员的身影，但这两三天来已没有了。大概认为已没有危险了吧。

        从早上起就觉得脑子不大清爽，精神不能集中。是睡眠不足之故吧。

        展鹏认定，魏愠花不被逮捕归案，自己就不会睡得踏实。

        出井冈山大道，因修建地铁二号线限制交通，开阔的景观被完全糟蹋了。展鹏的越野自行车正要横过井冈山大道时，一辆无视红灯的四缸驱动车冲了过来。因工程的挡板挡了视线，到发现这车时已经很迟，差点发生碰撞事故。四缸驱动车从展鹏鼻尖前掠过的瞬间，钢制防撞杠反射了一下早上的阳光。防撞杠原本是在澳大利亚为了防止撞上大袋鼠伤车而安装的。也就是说，它像一件能保护自己的杀人凶器，至今没有加以限制而处于任意使用的状态。

        刚才那只蝉的命运突然闪过。

        抵达保险公司开始工作之后，脑子一隅依然处于麻木状态。尽管以前也有过状态不佳的时候，但今天是生物周期低潮吗？处理好第一批文件，展鹏站起来眺望窗外。太阳已上中天，沥青路面蒸腾着炎热。

        隔窗看这南昌城，仿佛整个置于微波炉之中。

        自到南昌一年半以来，展鹏切身感受到这城市特有的严酷气候。如此炎热，外务员的活动肯定受影响，时不时懒得去访问顾客，在咖啡厅里耗时间了吧。

        今天，从营业所送上来的文件该比平时少。就在此时，小美一人拿来的死亡保险金申领文件，份数就特别多。粗看也比平时多得多。翻一下，知道这些文件几乎都属同一次事故。

        大火烧掉了整栋房子，妻子和两个孩子(四岁和一岁)共计三人遇难。文件附了一份新闻报道复印件，指出警方和消防的现场检验结果显示，起火原因是纵火。遇难的三人合计投了十一种保险。这种例子在有以交情拉人买保险习惯的地方并不罕见。

        然而，展鹏发现其中两种投保后还不到一个月，而且这两宗保险金额奇大，合计达三百万元。因属投保早期死亡，循例应由总公司处理。可是检查一下文件，发现热昏头的不仅是外务员，许多文件缺了少不得的营业所长的盖章。他伸伸舌头。超过二十个营业所。

        总会有处理文件不上心的事务员或所长。

        对经开营业所所长，已苦口婆心告诫过了，却从没有改进的迹象。事务员说所长外出了。

        “经开营业所所长刚才在三楼。”在一旁听见展鹏说话的关西，一边敲键盘一边说。

        “是被戴副总叫来的，还在吧。”

        展鹏想逮住经开营业所所长，便下到三层。所长高中毕业，是一步步升迁上来的，比展鹏年长十岁以上，所以以往展鹏说他时比较客气，但这一次有必要说到位了。

        第三层正在进行对新来的女性外务员的培训讲座。在走廊，展鹏遇到了匆匆走来的刘主任。她年近五旬，身材偏瘦，主要负责培训外务员。“哎，展鹏主任。”刘主任显得很烦恼。

        “有什么事吗？”“多出来了吗？现在补订来不及了，让人家一个人与众不同怪不好的……”

        展鹏皱起眉头。

        “不应该不够的呀。”“你也这样看吧？数过盒饭的数目，没错。是新人人数多了一个。可能某个营业所突然增加了人，来不及联络吧。”

        刘主任一边念叨着“麻烦了，麻烦了”，一边跑了过去。

        展鹏目送着她的背影。

        展鹏在重复这样的事：手指间夹着两枚粗粗的象牙私，交替着蘸过印泥后盖到文件上。不时要用纸巾拭去沾在印侧面或手指头上的红色。这种印与邮戳式的不同，盖时非使劲按不可，为此他的手开始隐隐作痛了。已干了近两个小时该由工业机器人来做的事了，事情还是没完。他是在每一个外务员的管理文件上轮流盖上总经理印和副总经理印。

        为了生意和应酬，一天有大半时间在外跑的保险公司头头是否有时间过目如此大量的文件，从常识角度想想，马上就明白了。但现实中，总公司各部门为了完成自己的公文，要求分公司每日都提交大量文件。这就理所当然地非得由某个人来代替总经理或副总经理盖印。可是，不管是多小的事，经理印总不能交给刚入职的女文员。

        结果，像展鹏这样的基层干部，就要在某个人少的夜里麻利地大盖一番印了。

        机械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展鹏的注意力分散了，思绪杂乱地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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