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死亡恐惧症

穆春在医院办公室里呆立着，她感到自己生活里真正的危机已经浮上了台面。

        “我怎么会作这么奇怪的梦呢？”在穆春和王卡立成为情侣后约一个月的早晨，王卡立边翻身边嘀咕道。

        “什么梦呀？”穆春睡眼惺忪地问。

        “最近每晚都作一样的梦。细节我记不太清楚，只记得大部分的时候，我好像都在一间大房子里。那里有又长又暗的走廊，而且两边都有一整排的门，而我打算打开最靠近我的那扇门。”

        “梦里有什么呢？”穆春忽然间被挑起好奇心，这样问着。

        “什么都没有。”王卡立摇摇头。“第一个房间里空荡荡地什么都没有，第二个房间也是一样。然后，再打开下一扇门发现那是一道墙，再下一扇则因为上了锁，我怎么拉都拉不开。”

        “这梦好像很无聊，结果你什么都没找到吗？”

        “不。当我打开最后一扇门时，房间最里边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只绑着缎带，很像是礼物的箱子，所以我满怀期待地打开箱子。”

        “结果里面也是空的吧？”穆春恶作剧地微笑问着。

        “不，里头装着一条蛇。”王卡立的脸厌恶地皱了起来。

        “蛇？”

        “嗯，因为箱子里面很暗，所以看不到它的颜色、种类，只知道那是条毒蛇。我一看到那条蛇就把箱子甩开，这时候不知从哪传来的声音说，‘不管你到哪去，都无法甩开它的’。”

        “嗯……”

        “我害怕得发抖，所以赶紧跑出房外。这个时候其他的房门马上就一扇扇地开启了，而这次不管在哪个房间，都有张摆着箱子的桌子。而大概在这时候，我就会醒过来。”

        穆春听着，心中的忧虑更为强烈。一段时间前她就已经怀疑了，王卡立的精神状态很明显地已逐渐出现异常了。

        以精神科专家的眼光看来，这很明显地是遭死亡恐惧症腐蚀的前兆。

        穆春对解梦有大致的认识。“蛇”是人类梦中最基本的象征之一，从爱斯基摩人居住的极地中即使没有蛇栖息，蛇依然出现在他们的神话中，就可以清楚地了解到这点。

        而“蛇”所象征的最重要意义，就是‘死亡’了。

        穆春在病房门口停下了脚步。

        病房中右侧靠窗的床边，坐着一个身穿蓝色病人服的少年，正眺望着窗外。

        病房里没有其他病人，他们不是去做检查就是到哪去透透气了。这里的空间宽敞，若是一般病房的话应该会是六人房，不过这里只在四个角落各放一张病床。不过，这种情形也只有在病患必须长期住院的安宁病房中，才能享受到这种小小的奢侈。

        “小宝。”穆春以开朗的声音叫唤着。

        少年用手擦擦眼角后，便迅速地转过身来。在他双颊鼓起的圆脸上，浮上了他一贯不怕生的笑容。他下眼睑的睫毛看起来格外地乌黑。

        “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我刚刚在看外面。”

        “有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整排的夹竹桃树。”

        其实那些夹竹桃树并没有多到可以称之为“整排”，只是在医院附近的停车场旁零零星星地长了四、五棵，树上的绿叶在稀稀落落的白色花瓣间，看来十分显眼。

        “虽然已经过了赏花季节，可这景色看起来也蛮漂亮的呢！”

        穆春站在少年旁，望向窗外说着。

        “嗯。”

        阳光比想像中的还要强，她眯起双眼。少年不会觉得刺眼吗？难道他连双眼也逐渐出现问题了？穆春为此担心不已。

        这个少年已经不可能再见到明年的夹竹桃花了，虽然没有明白地告诉他，不过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心里应该有数了。很明显地，他刚刚就是以看最后一眼的心态望着夹竹桃花。

        “小宝，晚上都睡得好吗？”“嗯？”“会不会头痛？如果会痛的话要说喔，我再开一些药给你。”“不用了，我很好。”

        从少年的表情看得出来，他不想再吃更多的药了，这也难怪。他每天不仅要进行四次静脉注射，还必须服用几类改善神经机能的辅助药剂、立得宁等抗郁药剂，以及各种维他命药剂，简直就是整个人都浸在药桶里一样。

        “另外有没有什么地方觉得不舒服？手脚会不会麻？”“不会，现在还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就少年生的病而言，除了偶尔会头痛之外，还看不出其他明显的症状实在算得上是侥幸。因为在他这个阶段，就算是出现半身麻痹，或是语言障碍、记忆减退、意识昏迷的症状也不足为奇。

        有个二十多岁的男性到上周还住在隔壁病房，等他进入和这少年同阶段时，已经因为上例的病症，导致他的人格几近崩溃，在最后的一个月中，甚至完全陷入丧失情感表达能力的状态。不管穆春和他说什么，都没有反应，好像对人世间的任何事物都已失去兴趣一般。

        然而对这少年而言，他现在的情况真的算幸运吗？

        因为他必须在意识清楚的情况下，面对逐渐逼近的死亡。而且，他才只有十三岁而已。

        穆春心疼地听着少年正在述说的话。和老年人诉说年轻时的往事比起来，少年努力回忆的一生未免也太过短暂了。

        此时他忽然住嘴，并闭上双眼，想要探索自己的回忆。

        “我最近有很多事都想不太起来了……。像是爸妈的事，或是和姐姐、小狗一起玩的事。”“这一定是因为那些药的关系。我想是因为你吃了一堆药，所以脑子才会暂时迷迷糊糊的。”

        穆春自己也很了解，说这些话只是用来安慰人的。再过不久，他就不能随心所欲地沉浸在他过去的回忆之中了。

        “可是，这些都是我最重要的回忆啊……。”

        少年原本想再多说些什么，却吐不出半个字来，双唇颤抖着。

        “穆医生，我好害怕……”

        穆春一坐到床边，就被少年一把紧紧抱住。他就像被追逐的小动物般，一阵阵颤抖着，甚至传递到穆春的胸口。

        这个少年原本正值即将踏出人生第一步的年龄，现在却必须面临人生的终点。面对这一切，穆春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样拥他入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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