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现代社会病

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因对方恼怒半夜三更打来的电话，而故意恶作剧？

        这种例子并不是没有过。但是刚才的电话未免太过逼真了。

        那种走投无路的呼吸声，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似的求救声，以及电话被重重挂断的声音，这些都是恶作剧吗？

        如果不是恶作剧的话——

        彬蔚感到心里传来的战栗。就是现在，南昌的某个地方正在进行着谋杀。不，已经被杀了也说不定。

        而知晓这件事的，除了凶手之外，就只有彬蔚。

        旁人的生死又与自己何干？

        彬蔚找个理由想忘掉这件事，但一颗心却直在这件事上打转。

        一想到此刻有人将被杀，而且对方曾向她求救，彬蔚便静不下心来玩电话游戏了。

        想另外拨个电话号码，但拨了一半手指便停住。

        就算那是恶作剧，好歹再打一次看看。

        834l——2567，刚刚拨的电话号码还记得很清楚。彬蔚决定再打一次，于是拿起电话便拨。然而，这回却没人接。

        响了20多声后，彬蔚将电话切断，再重复拨一遍。仍旧没人接。

        刚才响了l1下后，便出现女人的求救。号码也肯定没有记错。而现在却没人接，莫非女人已被杀了？

        莫非在自己犹豫不决的时候，女人被杀，而凶手逃之夭夭了？

        对了！拨电话查号台问问看。

        彬蔚灵机一动，便拨114。

        “我们无法从电话号码查电话的户主。”

        查号台小姐以职业性的口气回答。

        “是法律或者什么不允许吗？”

        “电信局没有以号码排列的电话簿，所以无从查起。”

        “假如，我是说假如，与犯罪有关的事，想请你们查一查，也不行吗？”

        “如果警方有特别的要求，电信局会想办法。”

        “什么办法？”

        “这个恕难奉告。”

        说完话，对方又补充一句：

        “好了吗？如果不是要查号码，我要切断了。”

        114既然行不通，彬蔚便想到通知警察。但是这却很麻烦。

        警察一定会问她的姓名、身份之类的，还会问为什么打电话到陌生人处，彬蔚知道的电话号码中没有一个与刚才拨的类似，因此也无法辩称是打错电话了。

        弄得不好，以后自己别想再玩电话游戏了。

        那么，不告诉警察姓名、身份如何呢？不过，据说警察有侦测仪器，可以查出打电话者的号码，而且也会把自己的声音完全录下来。

        彬蔚不愿为别人冒这个险，于是决定忘掉算了，跟着，就钻进寂寞的被窝。

        可她连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也不知在床上翻来覆去多久，夜色已渐白。第一班电车驶过附近的街道，震动传到了枕头。

        彬蔚必须起床的时间快到了。

        人们为了求生而来到大都市。但是依我看，他们是为了求死而来。

        黎尔克在他的《马尔德的手记》里，一开头就这么写着。

        彬蔚对这句话深有同感。事实上，南昌对她而言，只是个幻灭与荒废的城市。她讨厌南昌，之所以没离开，是因为找不到其他生活的场所罢了。

        但若要回家乡去过那种完全没有私生活的日子，还不如自杀算了。

        她讨厌南昌，更不喜欢家乡。她的家乡是个偏僻的小山村。除了做爱之外，没有其他娱乐活动的父母，也没什么生活能力，却生了一大堆孩子。

        他们不懂什么叫节育，跟猫狗一样拼命地生。所幸粮食丰富，孩子们才没被饿死。在她们那儿，只要在土里洒下种子，总可以有些收成。

        她的身体被土里的泥巴味所渗透。她仿佛是吃着屈辱长大的。

        盼望着、盼望着，好不容易挨到高中毕业，彬蔚迫不及待地离开家乡，目的地只有一个-南昌。彬蔚一直懂慑着南昌，在浸长而暗淡的童年，南昌是她惟一的希望。

        南昌在她的心目中是个五彩续纷、充满梦幻的城市，那儿提供给年轻人数不尽的成功机会以及华丽的生活。

        可是不久她便晓得，这种想法实在是大错特错。

        南昌的美，只不过是露出海面的冰山的一角，底下的部分则是聚集各种丑恶之杂烩。

        土包子的她，来到南昌后，才深深地体会到，原来人愈多的地方，生存竞争愈激烈。

        然而，在恶战苦斗中，她还是留下来了。南昌虽冷酷，但换个角度看，却也非常自由，不会被旁人过度地关心。

        别人生也好，死也罢，都与自己无关。对自己的生活权利与利益不发生影响的人都可视同“路旁的石头”。

        这对从小生长在偏僻山村的女性来说，不啻是种解放。那儿的村民最大的乐趣便是挖掘、谈论别人的隐私，再怎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都有兴趣插一手。

        最近报载有人死了十几天，而其邻居却一直没发觉。专家学者们便纷纷发言，认为这是现代城市的社会问题。但彬蔚却不认为这有何不好。

        想死的人尽管去死，不必惊扰周围。这总比在死之前，连平常不相往来的远亲，为了分点遗产，也千里迢迢地拥到枕头边好多了。

        一想到这点，她就兴不起回故乡的意思。她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留在荒野般冷漠的城市，忍受强烈的孤独；一个是回到完全没有私生活的故乡。

        彬蔚选择了前者。自从搬到这栋公寓后，已经几年了，而她还没跟邻人谈过话，好像同楼层还住着一位年轻人，有时在楼梯口碰上，仅仅是点点头，并向她露出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到现在她也不清楚这栋建筑物里到底住些什么人。

        不管谁住在隔壁，不管同样一栋建筑物中住哪些人，彼此都互不相关。就好比坐车时，邻座的乘客与你无关一样，你们不过是偶尔坐在一起罢了。

        可是，人与人之间完全互不关心，是多么寂寞呀！她因厌腻乡下过分关心他人的风土人情，而逃到城市，却发觉这里已经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白天在公司做的是不需思考判断的工作，晚上回到公寓则面对封闭的生活。

        有300万以上的人挤在这个城市，却没有任何人来访，也没有来信，没有电话来。

        碰到假日时，外头虽有热闹气氛，她却一个人关在房里，寂寞得快要发狂。

        为了不使自己发狂，她买了一样玩具。那就是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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