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心里阴森森

乐正宗现在成为了一个墓地的销售员。开始几天心里还是阴森森的，有着许多不甘心，心想自己一个大学生，怎么可以整天在死人堆里滚打呢。但是几天过去，正如公司人事所说的那样，这份工作是很干净的，而且是十分单纯的，天天接触的都是丧事，所以对人生也就看开了，什么大学生呀，什么风光呀，最后全得化成一把灰，全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若是没有世俗的偏见，乐正宗甚至觉得这份工作相当不错，工资比外边要高很多，不用四处去拉业务，也不用与人斗心眼。

        人家既然来了，肯定家里死人了，而且无论是壁葬，是草坪葬，还是墓葬，都是明码标价的，讨价还价是对逝者的不尊重，各人的财力怎么样都是心中有数的，用不着你连哄带骗地给人推销，只需要带着人家去看现场，一切都可以定下来了。

        乐正宗每天坐着公司班车，往返于新建与市区之间，确切地说是往返于家与墓地之间。

        乐正宗打电话给老家的父母，告诉他们自己又找到了新工作，销售员。

        他的父母就问，如今每月拿多少工资？不像原来那家报社吧，工资都发不出。

        乐正宗说，一个月拿到手八千多块吧。

        他的父母连他销售什么也没有问一声，看在钱的份上也就不再追究了。只要权与钱占上一样，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父母问他的婚姻大事，他支吾几句。父母又老调重提，要他抽空回趟老家，又给他安排了个相亲对象，南昌女孩不要去找，还是老家的可靠。

        与朋友们聚会的时候，大家问他如今在什么地方发财，他就说是房地产公司。

        那天中午，乐正宗独自一个人无所事事，就跑到墓园里随便转转。墓园很大，到底哪儿才是边沿，自己根本是不清楚的，而且到底埋了多少人，自己更是不清楚的。有塔葬，亭葬，树葬，壁葬，草坪葬，所以这里的墓是根本无法数的。

        有时候你看上去是一棵树，但它同时又是一个墓，有时候看上去是一座楼，但它同时又是好多人一起的墓。

        乐正宗像是逛公园一般，逛着逛着就逛出无限的趣味来了。不说别的，单说那些草坪上的石碑，样子像一本本书似的摊着，再看看内容也是让人回味无穷的。有单人墓碑，有三人墓碑，多数是双人墓碑；有孩子墓碑，有百岁老人墓碑，多数是殁于花甲之年的墓碑。

        乐正宗一个个地琢磨过去，就琢磨出无数的小故事来。

        比如每个墓碑上都有一个大头照，基本可以看出逝者的音容笑貌。这些照片肯定是此人一生中最漂亮的一张，或者是生前津津乐道的一张，所以照片也是五花八门，有的活到六七十岁了，却用了一张少女时代的照片。

        比如有一个单人墓碑，享年四十九岁，立碑之人是“妻”和“儿”，说明什么呢？说明妻子有再嫁的打算。

        再比如有个三人墓碑，中间是一个留光头的男人，两边各有一个女人，这又说明什么呢？说明这个男人先后娶过两个女人。

        乐正宗看着看着，就发现了一个十分可怕的规律，大部分男人都是活不过女人的。这又说明什么呢？恐怕说明男人比女人遭受的磨难多。

        正当乐正宗黯然神伤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原来报社的工会主席老罗打来的。

        乐正宗说，老罗，有什么事吗？

        老罗说，你新工作怎么样了？

        乐正宗说，挺清静的呀。

        老罗说，听彭总编说了，在那种地方真是委屈你了，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们这些骨干编辑一走啊，整个报社就基本熄火了，已经几个月没有发工资了。

        乐正宗说，代我告诉彭总编，我这边挺好的，我不再生他解聘我的气了。

        老罗说，告诉你一个消息吧，彭总编去世了。

        乐正宗一时有些吃惊，连忙问，他得什么急病了吗？

        老罗说，本来是有抑郁症的，前段时间上边来人，要求报社立即清算关门，彭总编死活不愿意，说是近百号人，要吃饭，要养家，还有怀抱的新闻理想，报社这门一关，让他们怎么办？上边说，不关门可以，每天的亏损谁来负责？彭总编说，国家不能只考虑经济效益，还得考虑群众的死活。最后闹得不可开交，彭总编就一句话，关门可以，关门之前先为他收尸。

        乐正宗说，最后呢？最后他怎么死的？

        老罗说，跳楼死的，他办公室在二十一楼，硬生生从窗户跳下去了，上边非得说他抑郁症犯了，其实我们大家都明白，为了报社他是很忧郁，但根本厉害不到抑郁症的程度，他这是为了救大家才死的。

        乐正宗说，报社现在还关吗？

        老罗说，不关了，暂时不关了，毕竟彭总编跳楼了，上边一下子怕了，怕再死几个人，就不得了了。彭总编跳楼的前一个晚上，约了我喝酒聊天，最后提到你的时候，他都哭了。他说对不起你，他说小乐你不容易，从农村考大学出来，他说小乐你看重自己的理想和事业。但是在他的手中让你的理想和事业破灭了。他说你好像有一份工作，有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但是小乐你那是干什么的，是混在死人堆里、人不人鬼不鬼的工作。老罗哽咽着说，彭总编他喝醉了，喝醉的时候他说，若是有可能的话，他还想让你回来继续当编辑。小乐你说说，你还想回来当编辑吗？

        乐正宗也哭了，说如今他人呢？人在哪里？

        老罗说，人在医院的太平间了，在世时溜须拍马的人一长串，人死了身边就只有苍蝇了。彭总编的情况你可能还不清楚吧？他一心扑在事业上，这么大年纪了，其实还没有成家，父母又死得早，就是一个孤儿，别说给他操办后事了，现在在停尸间里放着，都放了一个星期了，连个去看望他的人都没有。

        乐正宗说，我得去看看彭总编。问一下，什么时候开追悼会？

        老罗说，开追悼会？！谁给他开追悼会？！上边认定他这是自杀，患抑郁症自杀的。而社会上疯传的，是报社经营不善，欠了一屁股外债不说，还欠员工几个月的工资，把彭总编给活活地逼死了。所以上边能躲的都躲了。到目前为止，到底应该怎么办，什么时候埋，埋在哪里，都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乐正宗说，那就不要说法了，你是单位的工会主席，我正好在墓园上班，大家一起想想办法，把彭总编给安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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