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生与死

打开于焉的QQ空间，找到了于焉的一些照片，的确很少有大头照，照片里的于焉真的以侧影居多，基本不直视镜头。事实上于焉个人的照片并不多，她是一个不喜欢拍照的女孩，这一点于老师倒是了解的。

        空间里有很多男人的照片，但主要是三个人的，一个是摇滚歌星林佳树，一个是作家三岛由纪夫，一个是演员梁朝伟。这三个人有一个明显的共同点：眼神忧郁，气质冰冷。这是不难理解的，于焉自己就属于这个类型。

        很多年轻人都喜欢装成忧郁和冰冷的样子，于老师上大学时也一样，整天郁郁寡欢。不过，他的忧郁有明确的现实原因，他来自偏僻乡村，家境贫寒，自惭形秽，寒暑假没钱买票回家，饭菜票不够吃，需要班里的女生救济，喜欢一个女生，却不敢表白，这种处境下的他，没法不忧郁。如今的他，早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对很多事情都能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快乐生活。但是，前提是他活下来了，十分顽强地活到了今天。

        于焉的空间里还有一些言论：

        在雨中走，遍体鳞伤。

        把自己从这个世界上删除的快感。

        人不仅是关在“牢笼”中的动物，是被“体制化”的动物，更可悲的是，人本身就是“牢笼”的产物。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被母亲的子宫硬推到了这个世界，啼哭着来到这个地球。我们无法选择父母！父母以他们自己的人格——他们自己的“牢笼”，来塑造我们，从而把我们放进了另一个“牢笼”。我们都是生活的囚徒，我们毕其一生所要做的，又恰恰是打破这样的一座座牢笼！

        人生可以归结为一种简单的选择:不是忙着活,就是忙着死，人生就只剩下了这样一道选择题。要么我们选择乐观地活，要么我们选择悲观的死！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究竟哪一种算高贵——默然忍受那欺人命运的暴虐的毒箭，还是拔起刀，向那人世的无涯的苦难搏斗去，一了百了？！

        死去；睡去……就此了事。睡去，也许就结束了这心头的苦痛，这肉体所必然要承受的千百种惊骇震动。这倒是分享祈求的好归宿。

        死去；睡去。睡去，也许梦去。唉！也许难处就在这儿：因为摆脱了这人生的骚乱和纠缠，在那死去的长睡中又会闯来什么梦，这不能不令人犹豫。正因为这样的犹豫才使人们甘心久困于苦难之中；因为，谁愿意忍受这世间的鞭笞、嘲弄、横暴、欺辱和费尽辛苦。要是仅仅自己一刺刀就能把这孽债永消除，那么谁还愿意负着这样的重担，在烦劳的生命的压迫下苦熬呻吟、喘息流汗？就是因为惧怕那死后茫茫莫辨的彼岸、无数行客匆匆渡过从不见回头，所以我们宁可忍受着眼前的灾祸，不敢向未知之数奔投。

        这样，生与死竟把我们全变成了懦夫。

        我迷恋恍惚，正如我喜爱撒谎。

        有几次差点死了，没有死成，开始觉得有了自己的秘密，不再是爸妈的乖女儿了，和他们远了，越来越远。现在，我是谁，他们一点都不知道。多死一次，无意中就多一些秘密。死的冲动，像是长大的冲动，成为自己的冲动。

        死亡是唯一一个真的东西。不能改变，不可挽回，无法辩证。

        死亡，那是一种干净的样子。

        当年，奶奶死了，真正的绝望发生在半年之后，一年之后，我竟然也淡忘了奶奶的死，连伤心都不能持久，这才令我绝望。

        我是脆的、冷的、柔的、刚的，我不知道我是谁。

        渴望一次长达七天的爱情。

        这些公开贴在QQ空间里的话，于老师却是第一次走进来认真阅读。老婆也看了，看完后她说：“我怕了。”

        于老师问：“怕什么？”

        她说：“我不想知道那么多了。”

        于老师试探着问：“咱们回赣州？”

        她想了想，态度坚定说：“回吧。”

        后半夜，等老婆睡着后于老师一个人来到桥上，站在于焉跳江的大体位置上，久久地看着波光零乱的江面，隐约看见一男一女两个人影，手拉手，从水面上缓缓升起，就像是一对热恋中的年轻人，回家拜见家长来了。说实话，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想：我们的于焉恋爱了！他也是第一次这样认为：一个女孩恋爱了，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之所以重要，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她自己。她早就是她自己，用不着争取就是她自己。可是，一直以来，哪怕在于焉死了后，他们都没有认识到于焉是她自己，是另一个人；她恋爱了，不管那个男人是谁，都值得高兴。他们愿意一起去死，这足以说明他们的的确确在恋爱。遗憾的是，他们只觉得女儿是他们的心头肉，他们爱她疼她，保护她干涉她，都是天经地义。未经他们同意，她和一个抽金圣烟的男人秘密地好上了，又倔强地和他一起投江赴死，这让他们做父母的情何以堪。当他们知道，那个男人抽着五六块钱的低档烟时更是原形毕露，他们要搞清楚他是谁的兴趣大大减少，甚至是，害怕知道他是谁了。

        深更半夜站在大桥上看江面，江水宽得吓人，他得赶紧退后几步才行。他担心自己也会跳下去。

        他觉得跳下去是容易的。迷离的星空，宽绰的江水，拱起的大桥，构成了一种奇幻的阴郁氛围，暗暗纵容着任何人心底都会有的厌世情绪和自杀本能，让人突然产生破茧而去的冲动，活下去的理由会在一瞬间变成零。

        于焉自杀后于老师研究过一些资料，得知世界各地的很多大桥，尤其是高度超过三十米的大桥，都无意中成了自杀胜地。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高度，坠落的过程近似于飞翔，鸟一般的飞翔，使死亡变得绚丽迷人，富有诗意，使生和死一时形成鲜明对照。

        事实上大部分自杀者在没有落水（或落地）之前就死了。从高空下坠引起的巨大恐惧，会导致肾上腺激素一时大量分泌，进而使心跳骤然加速并停止。

        绚丽和诗意不过是自杀者最后的臆想而已，看来人对绚丽和诗意的追求根深蒂固，至死不移。想象于焉在七十米的高空所经受的恐惧，他心如刀割。

        自己真的是一个没用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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