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8章 夜网


麻山独自出门,溜达一圈回到楼下小花园,坐在长椅上静静等待。究竟等待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夜的静谧弥漫在空中,织成了一个柔软的网,把所有的景物都罩在里面。眼睛所接触到的都是罩上这个柔软的网的东西,任是一草一木,都不是象在白天里那样地现实了,它们都有着模糊、空幻的色彩,每一样都隐藏了它的细致之点,都保守着它的秘密,使人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响起白色宝马的猛烈咆哮,它远远开来,稳稳停下。梦遥下了车。白毛衣,牛仔裤,扎一束又黑又亮的马尾。

        她笑了,?“车又遭殃啦?”

        麻山十分诧异。

        “脸上全写着呢。”

        “有何指教?”

        “买个车位吧。”

        “我交过钱啦!”

        “你啊,死倔。”她说,“待会过来坐。我让我老公沏壶好茶,帮你约几个朋友——他们的车也老遭殃。真同情你们。”

        老公?!

        “晚八点,恭候啦。”她说了单元和门牌。其实麻山一清二楚。

        晚上本想带栗寒去的,临了又改了主意。麻山告诉她他碰上几个同样倒霉的车主,大家找个地方想想办法。她祝他好运,丝毫没有跟来的意思。麻山下了楼,从南门花园两个老朽贪婪的保安身后绕行五分钟,返回18栋楼下。麻山抬头仰望,客厅开着灯,黑夜蹲在屋顶。他的心噗噗狂跳,突然满怀愧疚。

        麻山走向2单元。调整呼吸,按响门铃。

        梦遥着一身紫衣,在摆满红木家具和尼泊尔木雕的家中冲他微笑;迎面走来一个又胖又老的家伙,头发差不多掉光了,姜黄的脸上闪烁着诡秘的神色,嘴唇尖刻却又用力抿起,T恤明显比体型还大一号,皱皱巴巴的挂在身上。他冲麻山热情寒暄,向他介绍另外四位陷入大沙发里的男人。他们像特务一样严肃,冲麻山点点头。

        接下来的四十五分钟麻山频频走神。梦遥坐在一把红木椅子上,长发向下倾泻。

        那四个家伙越来越激动,高声抱怨自己的车何时何地被严重划伤却得不到物管的半毛钱赔偿。一个穿红棉袄的家伙嗓门奇高,“妈的,养这帮保安干什么吃的?干脆把物管玻璃砸了,把大门卸了,看他们管不管!”另一个穿黑西服的家伙附和说,警方也没办法,不如自己靠自己。他们得出惊人的结论——全是物管雇人干的,就用裁纸刀。只有物管才分发这一型号的裁纸刀。他们比对过刀口划痕,完全匹配。物管的目的无非将他们这帮顽固分子逼入绝境;此外,物管还提出向车主征集保护费——以预付保险金的方式理赔。但这将是一笔巨款,几十万的款项谁来监督?再说,他们从没问过业主意见。

        他们一致决定:找地方安装摄像机搜罗证据,否则永无宁日。

        红棉袄愿意拿出他的小SONY,黑西服立即贡献了两厢波罗。有人突然提到迟迟不露面的物管主任,说自从搬进这个小区就没见过这位物管主任。梦遥的光头老公插话说,“其实,我们经常碰面--他真的挺忙,不是这家的水龙头爆了,就是那家两口子打架了。他还是想解决问题的,可到头来,问题好像越来越多。”

        “一旦证据在手,他还不露面?”

        “他敢!”

        八点三刻,客人们与美丽的女主人一一告辞。麻山落在最后。

        “祝你好运。”梦遥浸在幽暗中。身后一只人面木雕忧伤而神秘。

        “再见,梦遥。”

        她吃了一惊。“你知道我名字?”

        麻山急急惶惶下了楼,心跳快得不能再快。

        回到家,应着栗寒的要求去门口那家店买水果。

        男孩就在老地方。

        男孩被大铁环箍住,铁环四周安装了滑动小轮。不用仔细瞧就能发现他的残疾——小儿麻痹后遗症,两腿没法站稳,只能趴在铁环车上靠它挪动。男孩两眼分得很开,脸蛋脏兮兮的;穿一件蓝色滑雪衫,一条印花牛仔裤,一双黑胶鞋。他张开嘴巴,“呜啊--呜--!”他的妈,那个卖水果的健壮女人抬头喝骂,“叫个鬼啊!”

        差不多睡觉之外的一切时间,男孩都被大大的铁环车套牢,只能在水果店和斜坡之间的短短二十米内滑行;反复经过的地盘只有方形地砖、咖啡色的墙、红色鸡冠花、手机套餐广告牌。没完没了。

        他们试着接近他。

        “你好,”栗寒摸摸他脏兮兮的额头。“你叫什么名字?”

        “呜啊---呜---”

        “没有名字。”水果店女人说。

        “为什么?”

        “为什么要有个名字?”

        孩子咧嘴笑了。

        提着几个苹果,抵达南门花园时他们回头张望——男孩还在那里,两腿像尾巴一样划拉着。

        “可怕啊。”栗寒说。

        “可怕?”麻山说。

        “他们生了他,又讨厌他。”

        麻山没吭声。

        “连一个名字都不给他呀!”

        “不就一个名字嘛。”

        “你听说过谁没有名字吗?哪怕是条狗。”

        她怔怔望着地面。他问她怎么了,她看看远处,又看看他。

        “老麻,你说,那两口子,会不会杀了他?”

        “你疯了!”

        “那目光呀,恨不能把他切碎了,冲进马桶。”

        “你恐怖片看多啦!你要是闲得慌,可以试试十字绣、瑜伽什么的。”

        随后的一个多礼拜,栗寒被这念头缠住了。如今掐死婴儿的偷车贼、打死孩子的亲爹妈比比皆是。他们,两个来自丰城的农民,就不会杀了残疾儿子再生一个?否则,他们就该擦擦他的脸,为他换身干净衣服,买一双像样的鞋。

        “他这样子,和一条狗有区别吗?老麻,有区别吗?”

        栗寒的眼眶湿润了。

        麻山无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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