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0章 不归路

一直以来，死囚都是被社会唾弃、遗忘的黑暗角落，当把一纸判决就能终结的生命拿到阳光下一一晾晒时，人们才能发觉，原来那里也是一种别样人生。

        关于罪有应得，从法律的角度上讲，每一个死囚都罪有应得。但正是这些身着赭衣的死囚们，让葛蕾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生。葛蕾推理出他们的犯罪轨迹，也推测出他们的心灵轨迹。任何一个案件或者任何一个人的犯罪都不是偶然的，把他们放到时代的大背景上参照，他们就是时代发展中的一个印点，是有时代特色的。看多了杀人放火、坑蒙拐骗、尔虞我诈，葛蕾越来越感到自己肩上的责任。

        直到开庭，杨毛毛仍然难以相信自己杀了人。开庭那天，他老家来了很多亲戚，当法官宣布杨毛毛故意杀人罪名成立时，他母亲哭晕在法庭上。和王鹏的故作镇定相比，杨毛毛脸上写满了惊恐和伤心。他身上没有那种百分之百的男子气概，时常犹豫不决，一直在用那双指节粗大的手擦拭眼泪。

        杨毛毛在老家度过了2016年春节，靠看电视和睡觉打发时间，王鹏的突然来访让他提起了精神。他不记得给过王鹏地址，而后者说自己是一个一个村打听到这里的。王鹏放下几只生禽，问了杨毛毛家里的情况，给他留了5000块钱。他神秘兮兮地说，现在有笔生意，如果他感兴趣的话，还能分到25万。这个数字把杨毛毛吓了一跳，他说自己从来没摸过这么多钱，尽管当时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却依然痛快地答应了：“哥，我跟你干。”

        知道要去杀人时，不胜酒力的杨毛毛灌了自己一瓶白酒，才觉得答应的时候没那么艰难。他说酒在他胃里烧了一团火，他想象着自己是那个要被杀死的人，感觉身体里热辣辣的，一直有东西在横冲直撞。

        杨毛毛回忆说，他跟王鹏是2016年2月15日到吉安的。他有一个小册子，用来记录每天发生的事情。葛蕾曾翻阅过那本被作为重要证物的笔记本，上面歪歪扭扭写着：2016.2.15，吉安。而结束在2017.2.24，也就是吴建豪遇害的日子，占了一页的空间，只写了四个字：我杀人了。这个本子一直藏在杨毛毛身上，直到他被捕后，从衣服的夹层里搜出来，一起掉出来的还有一张印着暴露照片的彩色名片，大概是因为放得太久，被折得不像样子。警察把本子摊在他面前，要求他一项一项说明，他沮丧地摇了摇头，不停嘟囔着：“还有什么可说的，上面不都写着吗？”

        他们在吉安包下一间旅馆，光房租就花掉5000块。租房的时候，杨毛毛提出房间可以简单一点，反正他们也不会在这里逗留很久。王鹏立刻反驳道：“我们很快就要有大钱了，还在乎这点小钱干吗？现在不住得舒服点，以后说不定没机会了。”回忆这段经历时，杨毛毛低头用大拇指抹了抹眼泪，手铐刮在眼眶上，刮出一个红印。他说那是他第一次感到这是一条不归路。

        两人没有立刻开始行动。杨毛毛回忆说：“王鹏租了很多打打杀杀的港片，我们买了一台DVD机，每天就看这些片子。他说练胆，杀人这事没什么难的，就是要胆大。有一次我们喝了酒，我有些动摇，流露出不想干了的意思。王鹏拍拍我肩膀要我别害怕，有钱了城里的姑娘随便挑。我说怎么能不害怕，这是杀人又不是杀猪。王鹏直着眼睛看我半天，说有区别吗？吃完饭，我们决定去买辆摩托，按计划我们要等正月十五吴建豪从老家上来开始跟踪他。王鹏在摩托车店挑了一辆最贵的，打算事成之后把这辆车开回泰和。我们把身上所有的钱付了都不够，店家有些不耐烦，建议我们买一辆二手的。王鹏不乐意，借着酒劲跟人家吵了起来，还抄起地上的扳子挥来挥去。我吓得够呛，死死抱住他，跟他说咱们还有大事要干，在这儿惹事犯不上。王鹏这才罢手，给店里押了5000块钱，说这周之内一定要把车骑回去。”

        王鹏并没有食言，他又打电话跟田艳荣要了一万块钱，三天后就把摩托车买到了手。那辆让王鹏如今回想起来还露出得意表情的摩托车，葛蕾没有见到实物，现在它可能已经化成废铜烂铁躺在收购站里。

        买到摩托车以后，王鹏跟杨毛毛开始谋划杀害吴建豪的方案。他们用一个月的时间摸清了吴建豪的活动规律，随时准备下手。

        吴建豪住在吉泰花园小区，小刘带葛蕾去过一次。他的公寓有200平米，古香古色，徐玉凤说这是为了和吴建豪收藏的那些古董相称。公寓里有三间卧室，一间属于吴建豪，一间属于徐玉风，另一间则留给他们的女儿。家具一年前更换过，沙发上还有没拆掉的塑料薄膜。桌布洗得干干净净，还摆放了一盆水果。墙上挂着一家三口去年夏天的合影，三个人脸上都挂着笑。

        葛蕾站在16楼的阳台上向下张望，想象着王鹏躲在树荫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个家庭的一举一动。他租了一辆收破烂的板车，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时间表。早上7点就开始坐在这里，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就打电话给杨毛毛，让他代替自己，好回旅馆眯一会，下午3点再来换班，直到晚上7点结束。他在法庭上说这番话，只是为了向杨毛毛证明自己付出的更多，多分钱也是应该的。

        离开的时候，葛蕾又看了一眼吴建豪家门口那副对联，上联的右下角被撕了一块，谁也没有发现，那是王鹏曾经做下的记号。

        观察了一个月，王鹏终于放弃在吉泰花园小区下手的计划，“这里人员太密集，认识他的人太多，再说把人杀死在家门口也不合适。”就在他们继续寻找下手机会时，杨毛毛从《吉安晚报》上看到吴建豪要参加沸点夜总会开业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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