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6章 往事相左
直到了半夜，两个人都还醒着。尽管王直美已经获救，林老师的心情仍无法平复，没办法立刻安眠。两个人在被窝里仰望着天花板聊了许久。
“并不是因为昨天跟你聊了那些事，不过今天到处找王直美的时候，我一直想着邓世荣的事。”
“什么事？”
“他——一定很难受吧。你想想，他每天都面临和今天的王直美一样的情况，而且全社会都指责他是个卑鄙的凶手。明明没有半点证据，有的只是臆测和状况证据而已。”
林太太没有立刻回话。林老师继续说：
“邓世荣他——我所知道的邓世荣，不是会执迷于金钱的人。他不是一个会为了保险金而杀人的人，他才不会为了钱——”
林太太终于低声地说：
“老公，那是因为你自己是这样的人，你用你的标准去看邓世荣，所以才会觉得他是那样的人吧？”
林老师是个薪水微薄的老师，就算穷的发慌，就算有时会为此感到有些凄惨，但是他想到的也只是努力工作而已。这再普通不过了，既胆小，又平凡。对这样的人来说，即使是老友，他对那样一个除了妻子之外另有情妇，并且为生意兴隆的酒店的合伙人、奢华度日的男人的价值观，真的能够理解、想象吗？
目前尚无法认定邓世荣与小元有罪。不，不能这么认定，这点林太太也非常清楚。他们在观看八卦节目时，丈夫就一边观看，一边一一指出节目中煞有其事地叙述的“推理”“推测”“假设”“证词”“告白”是如何地充满先入为主的偏见和成见。
（蜜月旅行去潜水时，邓世荣对溺水的亚韵见死不救这种事谁会知道？事后用异样的眼光看事情，什么事都能挑出毛病来。）
（邓世荣会跟女孩子搭讪骗钱，我从来不知道有这种事。我们从初中、高中就在一起、连放假时也都一起行动，如果连我都不晓得的话，那就根本不可能。那一定是骗人的。）
“你真的很喜欢邓世荣呢。”林太太静静地说。
林老师也静静地回答：“嗯，是啊。”
“为什么？”
“因为他让我成为一个男人。”林老师轻笑。“当然这没什么别的奇怪意思。是啊，或许该说，是他让我成为一个‘人’才对。”
“你本来就是个人啊！非常温柔的人。”
谢谢——林老师说，然后沉默了半晌。林太太的嫁妆钟摆挂钟敲了一下。
“老婆，我啊，一直到十四岁之前都有非常严重的口吃。”
林太太吃了一惊，突然抬起头来。
“真的？”
“嗯，真的。只是去商店买管牙膏，都可以搞得天翻地覆。可能因为我是独生子又懦弱的关系吧……身体也不是很健康。”
所以林老师一直都没有朋友。
“当时我家养了一条狗，虽然是杂种狗，但是聪明又可爱，从小狗的时候，就由我照顾。它叫小风。我当时觉得，只要有小风，我就不会寂寞了，而且不管我的口吃有多严重，小风都不会笑我、糗我。”
但是，在林老师高中一年级的秋天，小风突然失踪了。
“我苍白着一张脸，到处找它。当时下着雨，可是我连要撑伞都忘了，拼命地找。”
那个时侯出声问他“怎么了”，帮他一起找的就是邓世荣。
“我家和他家离得很近，可是不同班——而且邓世荣非常受欢迎。他长得帅，运动细胞又好，脑筋也不差。他很受女孩子欢迎，却不会因为这样而骄傲。他很有耐心地从焦急且口吃得说不出话来的我口中问出详情，和我一起被雨淋的湿淋淋的，寻找小风。”
“找到了吗？”
即使是现在，林老师一想起这件事好像还是非常难过，他慢慢地回答：
“找到了。在附近废工厂的垃圾堆里。它身上没有伤，或许是吃了毒野狗的毒药也说不定。都已经是二十三年前的往事了。”
林老师不忍丢着小风的尸体不管，可是随便掩埋的话，或许会被挖出来，暴尸野外，这也很让人难过。
“后来，邓世荣说他知道一个好地方。他那时很迷摄影，好像时常和他爸爸去旅行摄影。他说离镇上不远的地方，有个小森林。他说那里风景很美，适合当墓地。那天是星期六，第二天我们就把小风装进旅行箱，两个人一起搭电车出发了。那是个有轮子的旅行箱，当时是很稀罕的东西，而那也是邓世荣借我的。他家是有钱人。”
两人一起在小山丘埋葬了小风，并且在上面堆了石塚，石塚附近有一棵树龄百年的大樟木，所以很容易记住位置。
“之后我开始和他做朋友。他拿我当正常人看，不会笑我，也不会戏弄我。邓世荣一直陪着失去了小风、手足无措的我。”
“你曾为他做过什么事吗？”
“有啊。只有一件。他脑筋很好，不过数学不太行。相反的，我只擅长数学，所以可以教他。想到像我这种人也有赢过他的地方，光是这样，就觉得有自信了。”
“他是那么优秀的小孩吗？”
“这样说或许会被现在的学生笑，不过他当时真的是班上的偶像。和他在一起，被他说是朋友，别人看你的眼光也就不一样了。”
林老师的口吃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愈来愈轻微，等到注意到时，已经完全好了。两个人的交往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邓世荣应届考上大学，而林老师落榜重考，才逐渐疏远。即使如此，两人一直到接近三十岁之前，一年至少都会见一次面。
“是邓世荣让我变成一个‘人’的。像他那样温柔善良的人，不可能会为了保险金杀人的。”
对于林老师斩钉截铁的结论，林太太没有反驳。她反而是问：
“老公，你最近见到邓世荣是什么时候？”
“不晓得……什么时候呢？我们两个的结婚典礼上吧？”
“是啊。那个时候他也已经结婚了。不是跟亚韵，而是跟前任的太太。”
“嗯。”
“但是他并没有告诉过你吧？”
“可能有什么原因吧！”
“他的朋友之中曾经接受电视采访的，没有人知道他在亚韵之前就已经结婚、离婚了，每个人对这一点都很惊讶，大家都以为他是第一次结婚，连亚韵的家属也是。”
一阵不悦的静默之后，林老师问：“老婆，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邓世荣并不是完全没有缺点的人，连结婚这种人生大事也会对朋友有所隐瞒。”
林老师没有回答，于是林太太坐了起来。
“哪，老公，我不是连你的回忆都要破坏，可是，人是会变的。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很担心。你一副热衷得好像要为邓世荣发起募款活动似的，如果事情是往好的方面发展那还好，如果不是的话——如果他真的杀了自己的太太，我一想到你会受到多大的伤害……”
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林老师终于说：
“我知道。可是，不要紧的。不会变成那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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