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公主
宁初远哈哈一笑，并未察觉到骆杰飞话中之意。
轻柔的风微微吹过，拂了拂新生的嫩芽，掠过林间翠色，淹没于人语嘈杂。
不远处，景色忽地一变，像画笔的颜料消耗殆尽，再如何用劲，也只有几根羊毫与纸张发出的粗粝刮擦声。
方才有多春色正浓，生机盎然，眼前便有多颓垣败井，寸草不生。
灰白、长着青苔的大块碎石杂乱地堆叠着，土地干裂成块状，挤不出一滴水。侧旁的小山堆被人工凿挖出不规则的入口，三三两两的人披着仅能避体的破布，围在一块，喃喃自语，似是抱怨命运的不公。他们的脸上有着共同的特点——面黄肌瘦，毫无生气。
骆杰飞脸色一变，对身后的人比了个“停止”的手势。
这里居然还有如此大范围的贫民窟？
他突然想到上官梨夜曾与他说过的，宁府西边的那些穷苦百姓。
京州繁华盛大的面貌下，竟也有如此惨象吗……
他率先翻身下马，将马匹安顿好，回头转向其余四人。
“怎么不继续走了？”宁初远疑惑道。
“前面……有着许多百姓聚集着，他们身上穿着简陋，面色不良，与梨夜之前所说在西街看到的贫民模样一致。”骆杰飞眉头紧皱，面色一沉。
“这里居然也有吗？我还当京州无不富庶之地呢，看样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宋惜哲愤愤道。
“这么看来，是不是该轮到我们行侠仗义了？！”宁初远眼里放光，迫不及待地冲向自己的马匹，开始“慷慨解囊”。
“哎，等——”骆杰飞阻止的话还没说出口，宁初远已经没了人影。
骆杰飞向众人点头，凝重道：“见机行事。”
“明白。”
骆杰飞往前追了几步，他实在担心宁初远的一举一动，拉住了他。
“你要救济便只管救济，万不可宣扬你的来历。”
“我们家名声这么大，为什么不能说啊？我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宁家不仅会行商挣钱，还能惩恶扬善，扶弱济贫。”宁初远扬声道。
不大的地方他的话语已然传了出去，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所有人像饿狼见了羔羊，蜂拥而上。
“贵人来了，大家快去啊！”
看着乌压压的人群袭来，骆杰飞率先作出反应：“糟了，大家快跑！”
可那些人又怎会放过如此“天降之财”？无数只手像是从地府中爬出来的恶鬼，歇斯底里地挥舞着，将宁初远从上到下扒了个精光。
“啊啊啊啊——！你们这群混蛋，放开！快放开我！”宁初远慌了神，明明高大许多的一个人，此时一点还手能力也没有，只能捂着自己遮羞的里衣，堪堪自保，不落得个“人财两空”。
骆杰飞骑着马，借着气势冲散了外边的人群，硬生生将人墙开出一个缺口，他伸出手，大喝一声：“上来！”
宁初远以前是不信神的，他这一刻却真的觉得骆杰飞是神仙下凡，来拯救他了。
他牢牢抓住骆杰飞递过来的手，感到一股大力将他拎到马背上。
总算脱离了危险，他又恢复了之前的神色，甚至不忘回头放狠话：“你们等着，我一定会回来抢回我的东西的！”
其余三人先一步到达，骆杰飞带着一路上都骂骂咧咧的宁初远随后赶到。那些人也只是追出了没几步，便退回去了。
“可恶！这群穷鬼竟然抢得一点儿也不剩下，我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宁初远忽而咆哮，忽而呜咽，埋怨道。
“不行，我要回去，现在就要把钱拿回来！”
“诶——”众人还没来得及喊住他，宁初远已经翻身骑上了骆杰飞的马，策马扬鞭，孤身一人冲了回去。
“真是胡闹！”上官梨夜重重叹了口气。
“惜哲你和雨霏留在这儿，若有什么情况不必管我们，直接向北跑。”骆杰飞匆匆交代了几句，和上官梨夜对上眼神，两人心照不宣地上马，追了上去。
贫民窟内，一瞬间的天降之财让所有人沸腾了。
人们舞动着拿到手的衣物，又惊又喜，迫不及待地披上身，还有饿极了的人抓起干粮就啃，塞得腮帮子都鼓起来，小孩子惊奇地看着手里的银子，不知该如何使用，上嘴咬了一口，只见那银子上留下了一个牙印，稍大一些的孩子拿着铜板玩起了杂耍。
“喂——！你们快把钱还给我，本少爷对于之前不敬的行为可以既往不咎，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狠话放出，却无人搭理他。
“你们！听到没有！”
调皮的几个孩子开始拿出石头砸他，还有人朝他吐口水。
“反了，都反了！还有没有天理了！”宁初远一边慌忙地抵挡，一边破口大骂。
孩子们嘲笑着他狼狈的模样。
这时，骆杰飞和上官梨夜赶到，拔出剑击飞了碎石。
前一秒还不以为意的人们看到利剑，终于知道害怕，停歇下来，不敢再攻击宁初远，纷纷转过身，仿佛要与刚才的行为撇清关系。
“你们终于来了！”宁初远朝二人哭丧道，而后换了一副面孔，居高临下地对抢他东西的人道：“现在知道害怕了？晚了！我这儿可是有两员大将，个个身手厉害得很！你们完了！”
“快快快，骆兄，小美人儿，快去把我的东西抢回来，你们也真是的，有剑怎么不早拿出来，害我白白受那么多欺负。”
“别闹了，快走！”骆杰飞沉下声，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宁初远噤了声。
“哦。”他撅着嘴应了声，不知又搭错了哪根筋，他像个乖孩子犯错一般低下头。
连同本来应该是骆杰飞骑的马一起，低着头慢吞吞地往回走。
骆杰飞和上官梨夜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颇多无奈。一左一右，护送着他回去跟宋惜哲和雨霏会合。
“喂，你们等等！”
他们没走出两步，就听到有道女声从石头后面传出来，很是急切。
骆杰飞和上官梨夜立马戒备起来，“谁？”
“你们走近点！”
二人对视一眼，赶着马走近几步。
是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姑娘。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脸上的灰，开口道：
“我是当朝公主，你们可认得？”明明小姑娘正色说道，话音刚落，宁初远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自称公主的少女不悦地皱起眉：“你笑什么？自出生起还从来没有人对本公主如此大不敬！”
宁初远嬉皮笑脸地捏着嗓子说话：“那请问公主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少女正色道：“你只要救了本公主，我什么都可以赏给你。”
宁初远转念一想：“你说你是公主，那我要你老爹的皇位，你肯给吗？”
“大胆贱民，竟敢觊觎天子王位！”
得，还是位脾气火爆的“公主殿下”。
论起脾气，宁初远也不遑多让，过惯了富贵生活的大少爷，生生被一群人扒了衣裳，抢了钱财，本就憋屈至极，现在还冒出来一个自称公主的小姑娘，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指使他去做事，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声音一瞬间拔高了好几个调子。
宁初远顾不得其他，跳下马嚷道：“贱民？拜托你看看清楚现在谁更像贱民！”
眼见着两人几乎要吵起来了，骆杰飞横在二人中间，及时制止。
“好了宁兄，别欺负小姑娘。”他拍了拍宁初远的肩膀，安抚这位大少爷的情绪，转而微微俯下身，面向小姑娘，柔声道：“姑娘可有信物以自证公主的身份？”
“本公主身上的东西全被他们抢光了！衣服也被扯了去，勉强留下这身避体，哪还有什么信物？”
小姑娘急得快哭了。
“你别哭啊。”骆杰飞一下子慌了神，他拿小姑娘的眼泪最没办法了，骆雨霏正是利用这点经常“威胁”他。
上官梨夜递上一方手帕，“擦擦吧，小妹妹你别和那个傻大个一般见识，他就这样。”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宁初远。
接着道：“我对皇室有所了解，可否告知阁下大名及封号？”
小姑娘接去了帕子，紧紧攥在手里，听闻有人可为她正名，兴奋道：“我叫李静安，字宁如，封号湘阳。”
湘阳公主的名号天下皆知，可公主的大名及小字却是鲜少有人知晓。
静安……宁如……
上官梨夜对幼时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只记得有一位生于夏末的公主，性格好动，偏起了“静”字作为名。
“爹，为什么要给公主起这个名字呀？像母亲给我起的，与我有关的名字不好吗？”
“梨夜，人的名字可是五花八门，取名方式自然也不限于一种。名字是父母对孩子的一种祝福，公主好动，皇上给她取‘静’作为名，应是希望她温雅含蓄，恬静贤淑。”
“这样啊，放心吧爹，梨夜很喜欢自己的名字，而且梨夜也会做到温雅含蓄的！”
父亲宽厚的手掌落在头顶，轻轻抚了抚。
“梨夜啊，只管长大就好。其他的，爹给你撑着。”
上官梨夜定了定神，从回忆中抽离，扯开干涩的嘴唇，道：“当今公主的名讳确实如你所说。既如此，殿下怎会出现在此，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终于被证实身份的小姑娘顺了顺气，诉苦道：“是我的宫女！她早就被人买通，几天前说是要带我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可没想到，我刚一翻墙出去，就被人用迷药蒙住了口鼻，晕了过去。”
“醒来后，便发觉自己在一辆驴车上，手脚都被绑着，嘴里也塞着一块破布，全身被破布盖着。我就拼命挣扎，没想到那车夫注意到我醒了，就慌忙把我扔下车，就是这个破地方！有几个孩子发现了我，帮我解开了绳子，然后……然后他们竟然开始抢我身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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