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忌惮 [V]
九月初一,吏部尚书袁温孤自南回京,将江南科举诸事面呈皇帝。
“舅舅这趟辛苦了。” 尉迟暄信手翻看着他所呈奏疏,与他所料大致相同,这些年萧家收买笼络江南总督熊迁,干涉科举选材。左相则是与萧家内外勾结,将萧家举荐至京城的学子,选入朝中各部任职。其中不乏有真才实学者,萧氏与左相通过如此运作,以培植其在朝中的势力。
“皇上…可要真臣络御史起草奏折,明日在朝堂之上向左相发难?” 袁温孤人虽不在京中,但这月余前朝后宫发生的大事小情,他了然于心。皇上显然是被太皇太后拿捏住了把柄,对萧家发作不得。
只是,左相门生众多,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想用一个萧岐来达到敲山震虎左相的目的,还是太轻了,鞭子总要打到自己身上,才会觉得疼。
“朕听说,江南学子推崇沈庭秋者颇多?” 尉迟暄直言正色,凝神注视着袁温孤,意味不明道:“ 甚至有人说…沈氏归朝,启明高照?” 哪里是有人说,这话都从江南飘到了京中,妇孺皆知。
“庭秋兄…沈大人于学子当中暗访,要请受害考生抵抗萧氏威压出面指证,免不得亮出身份以说服之。” 袁温孤听皇上的话,忽然想起太宗朝瑶招山旧事,帝王心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连忙出言转圜道:“流言尔尔,当不得真。今科学子之间,赞誉皇上贤明之人更如雨后春笋…”
“呵!世人只知沈家,不知皇室,此风久矣。” 永靖侯府老侯爷灵柩归京,各州府百姓服丧持节相送的场面,三十三年过去,仍是口口相传。每逢立春当日,百姓路祭之礼至今约定成俗。
“皇上!百姓心明眼亮,沈家世代忠君为国,皇上切不可猜忌伤了君臣和气!” 袁温孤是看护着尉迟暄长大的,此话是臣子之谏言,亦是长辈之忠告。“悲剧…不可再重演了!”
皇上才登基不到三年,如此急功近利,贪功揽权,表明上看是勤政,可实际上却是再拿大周的江山社稷在赌。沈家、左相之流势大,欲瓦解绝非一日之功。如此冒进,一朝不慎便会动摇大周根基。何况,如今外敌未清,北燕虎视眈眈。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皇上不能不明啊!
“朕有言在先,答应过淳贤皇贵妃不会覆了沈家,只是…朕也要护住尉迟皇室的体面。” 尉迟暄上前扶起袁温孤,锋芒毕露,言辞凿凿道:“沈氏既然倒不得,那便分而食之。” 淳贤皇贵妃当年究竟调用了朝内后宫多大的势力,才将他这个摇摇欲坠的太子扶上皇位,如今想来只觉惊心。
“皇上!沈家如今愿意归于皇上麾下,何乐而不为呢!” 袁温孤心间预感山雨欲来,当年的太宗皇帝便是如此。君主猜忌,谗言佞语,才有瑶招山那一场浩劫。
沈家先祖为了不使战火殃及黎民百姓,将皇位拱手让与尉迟氏,甘愿俯首称臣。可后来,到底还是有十五万将士白白丧命。沈氏…唉…或许一开始便错了。
“朕心已决,不必再劝!”
“沈庭秋何日入京?” 袁温孤退下后,尉迟暄召宋诚问道。
“沈侯爷在江宁府扫尾,较袁大人晚一日出发,估计此时差不多到了津洲府,这一半日便能回京了。” 宋诚将方才皇上与袁大人的一番话,尽数听到了心里,思忖着应对之策。
“准备动手吧!” 尉迟暄下了决心。
他不灭沈家,只是要重新建立一个能为他所用的永靖侯府。沈宴川在北境为将、沈宴和参加科举入仕、沈宴潍在工部,还有沈明娇…他将沈氏置之死地而后生,用这些人,重新打磨一个由他一手扶持的沈家。而不是现在这个,名声煊赫,被百姓称为启明星的沈家。
星辰怎敢与日月争辉…
“皇上!皇上三思啊!” 向来对皇上言听计从的宋诚,跪地磕头死谏。“还有懿主子…皇上如此,会伤了懿主子的心啊!” 皇上早在派沈侯爷下江南时,便着手布置此事了。他本以为这些日子过去,皇上会看在懿主子的情面取消布置,却低估了君主之心的狠绝。
“她不会知道的…” 尉迟暄看着宋诚,眼含警告。
他先是尉迟氏的君主,再是她沈明娇的有情人。他宠着她,却绝不许沈家威胁尉迟氏的皇位!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今日欠她的…他日后会用另一种方式偿还的。
……
六抬轿辇停在祥庆宫门前,庄修仪盛气凌人站在门口。“给本宫开门。” 声色淡漠,颐指气使。
“给修仪主子请安!” 侍卫满脸为难道:“愉昭媛在禁足,没有皇上旨意…”
“皇上只说不许她出来,可有说过不让本宫进去?” 庄修仪怒目而视,倔强倨傲道:“本宫可是皇上的表姐,你也敢拦?”
“奴才不敢!只是…”
“你是痛痛快快给本宫开门,相安无事…” 庄修仪见侍卫的立刀沾到了她的裙角,嫌恶地退开半步,轻世傲物道:“若是本宫等下请皇上过来,这事便不好了了!”
“奴才该死!” 阖宫皆知,皇上对于这个表姐修仪向来是敬重有加,放人进去看着点就是了,何必惹麻烦。“修仪主子只能一人进去,不然…奴才这颗脑袋不要也不敢放旁人进去的!”
“啰嗦…开门!”
庄修仪一人进了祥庆宫,见枯枝败叶满园,茅封草长,嗤笑得意道:“活该!”
喜悦遂心者为愉,皇上登基时,竟然赐了这样一个好封号给这个贱人。她这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毒害圣躬这样足以满门抄斩的大罪,皇上醒来后竟然只让她禁足废供于祥庆宫内。难不成…皇上是不舍得她?
“妹妹来了…” 推开门,愉昭媛端坐在茶几旁,淡然闲适,不见半分窘迫颓废。
“你这个毒害皇上的贱人!” 庄修仪见她并未因受困而落魄,气焰熏天拿起愉昭媛手边的茶盏用力砸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夏天都过去了,妹妹火气还是这么大。” 愉昭媛见她气怒,愈发喜笑盈腮,重重的咬着妹妹两个字。阴阳怪气道:“妹妹喝茶…” 抬手,茶盏距离庄修仪一寸停住,指尖倾斜,热茶尽数倒在了她的绣鞋上。
“你这个毒妇!竟敢搓磨本宫!” 庄修仪瞠目欲烈,巴掌挥手便朝着愉昭媛的脸面袭去。
啪!愉昭媛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抬起狠命对着庄修仪便是一耳光,声音清脆声响过方才茶盏落地的声音。
“都说了,火气不要这样大。” 愉昭媛放手甩开她,好整以暇欣赏着她的脸颊,故作姿态笑道:“前些日子妹妹挨了慧妃一巴掌,如今…倒是成双成对了!”
“妹妹敬酒不吃,便要吃罚酒。打又打不过我…” 愉昭媛抬脚踢了踢地上的茶盏碎片,问她:“说吧!来这儿做什么?”
“谁指使你胆敢伤害皇上的!” 庄修仪吃了亏,也不欲再动手,心浮气盛道。
“是皇上让妹妹来审我的?” 愉昭媛句句踩在她的痛处,挑眉道:“恐怕不是吧…皇上怕是了碧霄宫的门朝哪边开都不记得了!难为妹妹巴巴地过来…讨人嫌。”
“我是皇上的表姐!是自家人!自然要替皇上查清何人要加害于他!” 庄修仪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大义凌然。
“真有趣儿!” 愉昭媛闻言朗声大笑,似是在笑她痴心,挑衅道:“既是自家人,如今母仪天下的人…怎么不是你呢?”
“你…” 庄修仪气结。
“与其在这和我空费口舌,庄妹妹不如想想…如何除了皇后娘娘肚子里的那块金疙瘩!那可是…未来的储君呐!”
“你在说什么!” 庄修仪瞬间脸色变得惨白,矢口否认。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走吧!” 愉昭媛厌烦地挥挥手,懒怠道:“除非皇上亲自来审我,不然…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庄修仪竹篮打水一场空,负气离开。
“懿妃娘娘的墙角…可听够了?” 愉昭媛见人走远了,对着后窗道。
“皇后之位,本该是她的。” 愉昭媛也不招呼从身后进来的沈明娇,若无其事瞟了眼近旁的水钟,饶有兴致同她说起了闲话。
“袁大人算是从龙之功,又是皇上的母舅,庄修仪的家世做皇后,倒也相配。”
“是啊!可先皇偏偏舍近求远,选了清远伯府的嫡次女,你可知为何?”
本也没指望沈明娇能说出来,愉昭媛自顾自道:“先皇啊,亏心事做多了,总要想些办法封口。”
“亏心事儿?你说的是哪一桩?”
“呵!我最喜欢看你们这副求而不得的样子。可却不能告诉你…我要指望着这些秘密活命呢!” 愉昭媛眉开眼笑,自顾自道:“皇后娘娘当年也是怀过孩子的,可惜…有人想要皇上断子绝孙啊!”
沈明娇施施然走进来,凑到窗缝跟前儿,看着怒气冲冲渐行渐远的庄修仪,轻笑一声:“有趣儿!”
“她竟然爱皇上…多天真呐!” 愉昭媛触目兴叹,言语之间竟流露出几分羡慕。“像她似的,能骗得了自己,说不定也是种福气。” 一颗痴心,不知做出来多少荒唐事儿。
“不想你倒是通透。”
“当你的身家性命都握在他手中时,如何还能有心谈情说爱…” 愉昭媛目光悠远淡漠,直截了当:“寻常夫妻拌嘴,赌书泼茶。在这呢…爱他一怒之下杀了你全家?”
她与沈明娇对视良久,一字一顿失笑道:“你步步为营,算无遗策,不也是是因为从来都未将皇上放在心上么?”
“你想出宫吗?” 沈明娇单刀直入道。
“交易吗?那就算了。” 愉昭媛眼中燃起一抹转瞬而逝的希望,随即摇头。“总之皇上还不敢让我死了,在这清清静静待着也诶什么不好。”
“你于家与荣贵太妃是什么关系?” 沈明娇想起昨日秦胜月的话,盯着她问道。
愉昭媛不妨这声相问,怔了怔。端详着面容娇美的沈明娇,似笑非笑道:“难怪…大周历代皇上都欲除你沈家而后快。若是我,身边有这样的臣子,怕是也难安枕。”
她又瞥了一眼水钟,话音极低:“与其花心思在这撬我的嘴,不如去派人到津洲府去替永靖侯收尸…脚力快些,还来得及也说不定呢!”
作者有话说:
愉昭媛:我好像什么都没说,但我其实什么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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